我们的航母，我们的时代
■李 唐
跨过2012这一年，随着辽宁舰、山东舰接连入列——中国航母缓缓向大洋延伸航迹，越来越多地占据世界军事新闻的头条，越来越多地为世人所知。
13年过后，这个故事再启新篇。福建舰正式加入海军战斗序列，人民海军豪情满怀迈入“三航母时代”。
随着航母远航，中国水兵也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崭新时代。他们把青春和热血融入广袤的海域，与人民海军在新征程上共同拔节成长，书写恢宏的“三航母时代”史诗，深情演绎海军持续推进转型建设的奋进历程，自信展示一个大国守护和平、拥抱世界的责任和担当。
十几年时间，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只是一瞬间，但对中国海军的航母事业来说，却是一段激荡的光辉岁月。
采访过山东舰的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记者邢维瑶，受邀参加该舰起降保障中队先进事迹报告会，她把对海军的感情、对航母的热情、对官兵的真情，凝练成三句充满哲理的感言：“我以为绚丽的彩虹只是一道光束，哪知它映射的是历经风雨的奋斗身影；我以为战舰的速度只是一个参数，哪知它描绘的是挺进深蓝的铿锵步伐；我以为脚下的甲板只是一段距离，哪知它延展的是通向复兴的强军航迹！”
11月5日，我国第一艘电磁弹射型航空母舰福建舰入列授旗仪式在海南三亚某军港举行。 新华社记者 李 刚摄
这是一场庄严的盛典，也是一次隆重的宣示
2025年11月5日，海南三亚某军港。这一天，习主席出席福建舰入列授旗仪式并登舰视察。
这是一场庄严的盛典，也是一次隆重的宣示。仪式现场，2000余名海军部队和航母建设单位代表，凝视着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国歌、军歌唱得震天响，在场之人无不热血澎湃、热泪盈眶。那是激动的泪、幸福的泪、自豪的泪！
因为工作原因，笔者曾60余次登上辽宁舰、山东舰和福建舰，16次随3艘航母出海试验训练，采访过航母总设计师和总建造师、舰载机总设计师、编队指挥员、舰长和政委、舰载机飞行员、军代表、普通水兵等各类人员。
在福建舰入列授旗仪式现场，笔者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部队官兵，有船厂工人，有科研骨干，其中不少人见惯了“大场面”。即便如此，看到这一幕，他们无不眼含泪花哽咽道：“从辽宁舰入列到福建舰授旗，弹指13年，航母发展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唱国歌的时候，我感觉大家不是唱出来的，而是从心底深处吼出来的。入伍半年多就赶上这样的盛事，真是人生的幸运，必将激励我逐梦前行！”今年3月入伍的福建舰新兵韦国豪向笔者谈起参加仪式的感受时，激动万分。
十九世纪的英国作家约翰·罗斯金曾经说过：“作为一个群居动物，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最令人尊敬的东西，莫过于一艘主力舰。”
对海军官兵来说，航母已经不是单纯的一艘主力舰，而是人民海军的图腾，是集中了数十万海军将士力量、情感的符号，是一个被上升到精神层面的大国重器。
对全国人民来说，航母已经不是单纯的一种新型装备，而是中华民族亿万儿女向海图强、走向复兴的集体意识投射，是一种安全感、自信心、动力源。
对国际社会来说，航母已经不是单纯的一支海上力量，而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国际地位的象征，一种确保国家声音得到尊重的依靠，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得到捍卫的后盾。
而对于福建舰官兵来说，则显得尤为单纯：“这就是我们的‘家’。”
福建舰涂刷舷号的那天，官兵们高兴得像过年一样，将此作为全舰成长的又一个重要时刻，许多人主动要求参加涂刷工作，为的是留下历史印记。该舰军官张尧说：“刷上舷号，就好像我们舰被赋予了身份证号码，这个耀眼的号码，对我们来说，既是一种身份认同和情感归属，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
站在航母宽大的飞行甲板上，凭海临风，看舰载战斗机一波一波起飞降落，听发动机轰鸣声与海浪拍打声奏出的钢铁洪流交响曲，有一种心灵上的巅峰体验，不禁让人逸兴遄飞。
“从你们到这里报到的那一刻起，每个人的命运已经与国家荣誉紧紧相连，每个人的一生注定要与海军使命紧紧相连，每个人的青春注定与航母发展紧紧相连……”十几年前，辽宁舰接舰部队组建大会上，指挥员慷慨激昂的话音，仿佛跨越时空，历经岁月仍在耳际回荡。
人们想象中的航母样子，一天天长大成型，生产和驾驭航母的人也在一步步成长
在第一次见到航母平台前，机电兵王维一直在脑海中描摹我国第一艘航母的模样：那么大的船，该有多威武？
当船厂铺下第一根龙骨时，一位网友对着模糊的卫星图，不停构思国产航母的样子：是辽宁舰的复制版，还是魔改版？
当第一块钢板烧焊时，中国船舶集团的焊接工钱云绝对想象不到，她手里焊接的钢结构形状，将会是我国首艘电磁弹射航母的“幼崽版”。
时光在一点点流逝，人们想象中的航母样子，一天天长大成型，生产和驾驭航母的人也在一步步成长。从2012年到2025年的13年间，他们三人也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全面提升。
从辽宁舰到福建舰，王维已成长为舰上的专业技术大拿，服役整整30年，他把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航母事业；那位网友名叫刘明，2014年8月参军入伍，后来调入山东舰，现任起降保障中队军士，他曾经朝思暮想的国产航母，此时真真切切地变成了他的“家”。焊接工钱云用焊枪与大国重器建立起第一道真实的连接，作为业务骨干，她被船厂评为2024年度百强班组长、感动船厂人物。
“有人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束他人灵魂的碎片，只不过是以一种新的方式组合起来而已。”航母的建造也是如此。一艘大国巨舰，凝聚了工程设计、船舶制造、航空工业、电子信息技术等众多国防科技工业集团智慧和力量，他们与军队完美组合起来，形成制胜海空的大国利器。
而航母部队的组建，更是千千万万个优秀灵魂的大集合，经过组合、训练、淬炼，熔铸成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王维、刘明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辽宁舰首任舰领导告诉笔者，当年接舰部队组建时，在上级机关和兄弟部队关心支持下，他们从海军100多个团以上单位，经过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层层考核，选调了1000余名优秀官兵，涵盖海军水面舰艇、航空兵、潜艇、陆战队、岸防部队五大兵种，其中不乏全国“五四”青年奖章获得者、优秀地方大学生军官，也有全军优秀指挥员、优秀参谋，堪称一支海军精英部队。
戍守在万里海疆、大江南北的官兵们，来不及洗去海上演兵场的征尘，顾不上向家人打声招呼，乘飞机、坐轮船、搭火车，从四面八方汇聚于航母事业的大舞台，成为时代瞩目的主角。
福建舰航空部门军官李哲是名90后，就读于海军工程大学的他，受电视剧《旗舰》感召，做梦都想上舰艇。结果毕业时合训分流，他被分配去了陆勤部队，只能与自己的梦想渐行渐远。
幸运的是，时代眷顾追梦人。他赶上了航母大发展的历史性机遇，被选调到辽宁舰航空保障部门，随后又到山东舰、福建舰任职，超预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在辽宁舰我是‘小白’，到山东舰我慢慢成长为小树苗，如今任职福建舰，我可以为后来者遮风挡雨了。”回顾军校毕业后的逐梦之路，李哲感慨万千。
福建舰军官余利浩向笔者展示了一份统计数据，在他们舰上，像李哲那样拥有辽宁舰、山东舰、福建舰三航母任职经历的官兵有50多人。
战士吴成在辽宁舰时是导弹发射兵，到山东舰则是指控班长，在福建舰时晋升为部门区队长，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在航母的成长经历，就像小时候玩电子游戏，一关一关过，一级一级升，前面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为后面的过关做铺垫。”
航母的成长并不会一帆风顺，漫漫征途要经受惊涛骇浪的千磨万击。航母人的成长同样充满艰辛，不经过千锤百炼，实现不了凤凰涅槃。人民群众看到宽大飞行甲板演绎的恢弘叙事，都是航母人用汗水、泪水、鲜血浇灌出的青春之花。
从辽宁舰、山东舰到福建舰，我国航母事业实现了3次飞跃
在历史学家眼中，军事实力是一个“相对值”，而不是“绝对值”。
“一想到航母诞生一百年之后，我们才拥有了第一艘航母，心中难免有些沉重。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盼望着咱们能有更多更先进的航母和舰载机。”2012年11月，“航母战斗机英雄试飞员”戴明盟驾驶“飞鲨”在辽宁舰首次阻拦着舰。那一刻，他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清醒地看到了差距。
在时代的背景板下，这种忧患更加直观：我国第一艘航母入列两个多月后，美国第一艘核动力航母“企业”号结束了长达51年的服役生涯，最新型的“福特”级核动力航母即将完工。
一边是常规动力滑跃航母刚刚列装，另一边是核动力弹射航母开始退役。面对与世界军事强国的巨大代差，面对航母实力“相对值”的落后，人们沸腾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中国航母才刚刚蹒跚起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辽宁舰、山东舰到福建舰，这个发展过程很不容易，既有中国航母的从零起步、艰辛探索，又有奋起直追、弯道超车。”军事评论员吴蔚分析说，“辽宁舰尽管是用二手航母改装的，但毕竟是我国在世界航母赛道上跑出的第一棒，很有开创意义。”
辽宁舰作为中国航母第一舰，尽管和强国海军的航母相比，性能不算先进，但至少解决了有无问题，摸到了那块可以引路过河的“石头”。
万事开头难，头开好了什么都不难。海军装备部军官王勇说：“在国防工业体系的强力支撑下，在军队各级倾力付出下，航母工程各条战线开始奋进发力，几乎天天在进步、月月见变化、年年有上新。”
母舰平台，探索走出了一条“从无到有、从仿到研、从滑到弹”的发展之路。
从辽宁舰、山东舰到福建舰，我国航母事业实现了3次飞跃：改造续建国外滑跃起飞航母——自行建造完全国产化航母——建造电磁弹射的平直通长甲板大型航母。
福建舰入列授旗仪式当天，它与山东舰面对面停靠在同一座码头。空中俯瞰，两艘巨舰满旗高挂、战机列阵，滑跃甲板与电磁弹射轨道对比十分强烈。两型航母同框，入列时间虽然只差6年，但充分展现了我国航母迭代升级的跨越式发展。
航母舰载机家族的发展变化同样令人目不暇接。
2012年辽宁舰入列后一段时间，人们只看到黄色涂装的歼-15舰载战斗机展翅近海，而且数量稀少，专用的航母舰载直升机尚在研制试飞中。到2024年10月辽宁舰、山东舰双航母编队在远海实战化训练时，歼-15T、歼-15D、直-18系列令人眼花缭乱。今年9月3日胜利日阅兵上，舰载机家族又添新成员，歼-35舰载战斗机、空警-600舰载预警机首次亮相。随后，海军公布了三型舰载机首次在福建舰电磁弹射成功的消息，瞬间引爆舆论场，震撼了世界。外媒在评价歼-35战机时，使用了“进化”一词，可谓意味深长。
军事专家说，舰载机由“独生子”发展到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从单机种到体系化，从常规到隐身，显隐组合、远近搭配、预警支撑、保障多元，与母舰建造做到了同频共振。
航母属舰，网友用“下饺子”来形容它的建造速度和数质量。
日历回翻至2013年11月底，辽宁舰编队首次赴南海跨区机动训练，属舰的主力是沈阳舰、海口舰、烟台舰等，而专用的综合补给舰还未列装。2016年底，我航母编队首次出岛链赴西太平洋开展跨区远海训练，这次的属舰中出现了052D型驱逐舰的身影。此后，新一代大型综合补给舰呼伦湖舰入列，补齐了航母编队“最后一块短板”。如今，随着越来越多的055型驱逐舰、054B型护卫舰加入编队，属舰持续更新换代。
与武器装备建造同步推进的，还有航母军港、机场、训练机构等配套设施建设。
通过新闻报道画面，人们发现“双航母同框停靠”的场景已成为常态，一南一北的两座巨型航母军港已经形成保障能力，现代化的舰载机驻屯机场、飞行训练基地等相继竣工、投入运行，一批又一批舰载机飞行员通过航母资质认证，让世人看到了中国三航母时代的大气势、大格局、大手笔。
官兵素质升级、舰载机升级、舰机融合升级，叠加起来就是航母体系作战能力升级
今年6月，西太平洋上帆樯林立、舟楫绵延。
辽宁舰、山东舰航母编队10多艘舰艇，开展互为条件、互为对手的实战对抗。他们辗转多个训练海域，联动相关军兵种兵力，完成了侦察预警、防抗打击、对海突击、对空防御和舰载机跨昼夜战术飞行等科目研练。
这是继2024年首次组织双航母编队联合演练后，辽宁舰、山东舰航母编队又一次赴远海大洋开展体系对抗演练。
这背后，彰显着我国航母编队远海实战化训练水平的不断提升。
从外形上看，2012年的辽宁舰与2025年的辽宁舰没什么不同。在辽宁舰官兵看来，历经13年磨砺、10余次出岛链实战化训练，全舰早已发生内在的质变：官兵素质升级、舰载机升级、舰机融合升级，叠加起来就是航母体系作战能力的升级。
其实，航母体系作战能力的生成极其复杂，很难用一个标准答案或一组公式来评判。如同一汪海水，表面上看是清澈湛蓝的，再深入细看，又是不断变化、幻影重重，沉淀着深不可测的神秘。
拥有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和航母指挥员双重经历的徐英，对航母体系作战能力有着独到的看法，认为应包含三个层面：第一是物理层面，如舰艇入列、舰载机列装、军港机场设施等，这些能够从外面看出来。第二是数学层面，舰员、母舰、飞机等要素，在时间的累积下，彼此间进行加减乘除，形成合力，让船能动、飞机上舰。第三是生物层面，人与装备、舰艇与飞机、单舰与编队、编队与体系，各种要素实现有机融合，达到人与武器“浑然一体”。
一批批航母人经过探索、试错、创新、前进，总结出了“个人—模块—单舰—编队—体系”这条战斗力生成的链路。下面的几组数字，正是这一训练成果的浓缩。
——辽宁舰航海部门军官张鸿洋说：“我们舰并不是网友误认为的‘训练舰’‘试验舰’，从一入列就是以备战打仗为目的，飞机早就实现满编驻舰，常态远海战备训练，仅2024年的航程就近3万海里。”
——山东舰起降保障中队军官韦兰柯感慨道：“我们舰虽然入列时间尚不满6年，但累计放飞舰载机的架次和频率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近两年放飞架次是前4年总和的数倍。”
——舰载战斗机飞行员郑子谦告诉笔者：“每一次远海任务，我几乎每天都会经历战斗起飞，空中的每次与外机接触交手，都源于平时1000余架次实战化训练带来的底气。”这群“刀尖舞者”早已向“海空猎手”转型，阻拦着舰、滑跃起飞等只是基础科目，搏击海天、亮剑大洋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福建舰航空保障部门军官田伟说：“歼-35、歼-15T、空警-600三型舰载机首次在舰上电磁弹射数十架次，均是一次性成功，但前提是我们进行了上万次的陆基模拟演练和质量车弹射试验，是难以计数的通宵达旦的加班苦干。”
一级军士长王春辉是辽宁舰的首批舰员，调到福建舰后，他总感觉时间不够用：“福建舰比辽宁舰先进多了，操作也复杂多了，因而掌握起来更难，必须花更多时间。”他们部门很多人都有同样的感受。好几次凌晨一点下更，他看到部门长还在奋笔疾书，撰写隐身舰载机保障方案。
随三艘航母出海期间，每当笔者在深夜钻进水线以下的深舱、路过进入睡眠模式的餐厅，总能看见一些官兵在挑灯夜战。
冰冷的装备背后，藏着无数孤身奋战、永不服输、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些舰员的默默坚守，让钢铁有血有肉，变得更加温暖而有灵魂。
版式设计：方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