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是裹足症。和平环境下,生死存亡的考验不像战争时期那么紧迫而直接了,一些军队的进取精神和运行效率骤然衰减,变得僵化延滞、裹足不前,被时代和对手甩到了后面。
从一战到二战的间歇期,法军自我陶醉在1918年的胜利,军事思想和作战准备跟不上形势发展。受一次大战阵地战、消耗战的影响,法军作战理念从过去的“攻势至上”转为“守势至上”,强调防守自然就要修筑防线,但行动相当迟缓,马奇诺防线于1928年开建,直到1938年才完工,至于向比利时方向的延伸线仍在设计之中,而德国只花了18个月就建成西格弗里德防线,尽管两条防线构造不同,但多少显示出双方效率之巨大差异。法军的战车数量和技术比起德军来占有相当优势,但他们把绝大部分战车作为支援工具分散在步兵师当中,最荒谬的是,当1939年决定把装甲单位增加一倍时,实际上只是把原有的一个单位分割成为两个单位而已,德军却把所有战车集中编成装甲师和装甲军,形成了钢铁洪流。法国空军1930年成为独立军种,由于那些在国防体系中占据支配地位的陆军将领们根本不懂得空权的重要性,因而对空军的投入严重不足,到1940年仍只有500架战斗机和90架轰炸机算是符合近代化标准,反观1932年建立的德国空军,这时已经可以集中7000架第一线飞机。法国的动员制度是根据一次大战的经验设计的,要动员就是100万的规模,没有考虑应急情况下有限灵活的动员方式,法军统帅部坚持陈旧的战术思想,认为必须配备重炮始能发动攻势,但重炮都锁在仓库里,动员后方可拉出,维护后方可使用,这个过程需要16天,所以在德军“闪击战”面前无所作为。
历史学界称二战中的法军是“犯错误最少的军队”,因为只犯了一下就没了翻盘的机会。回溯之前20年,因循守旧的法军犯下了太多错误。正是平时的种种错误累积成了战时的不堪一击。
在激烈的军事竞争中,惟创新者进,惟创新者强,惟创新者胜。发令枪何时响起?决不是战争爆发那一刻。和平时期一直进行着你追我赶的激烈赛跑,那些被上一场战争延续下来的保守观念、过时制度、落伍技术、陈旧战法所羁绊的军队,终将失去下一场战争的胜利。
五是虚浮症。实战是检验战备的惟一标准。和平时期这个标准容易淡化弱化边缘化,反正一时不用接受检验,有的军队因而滋生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形式主义、浮华不实等恶劣风气。

北洋海军的“右一”号鱼雷艇。(资料图)
北洋舰队成军后,整天陶醉在“世界第八、亚洲第一”的幻想中。“平日操练炮靶、雷靶,惟船动而靶不动”,每逢演习总是“预量码数,设置浮标,遵标行驶,码数已知,放固易中”,“徒求演放整齐,所练仍属皮毛,毫无裨益”。这样的军队适合于平时的自欺欺人。1894年5月李鸿章校阅后奏称:“船阵整齐变化,雁行鱼贯,操纵自如……以鱼雷六艇试演袭营阵法,攻守多方,备极奇奥”,“于驶行之际,击穹远之靶,发速中多。经远一船,发十六炮,中至十五。广东三船,中靶亦在七成以上”。
然而,两个月后的甲午战争,当战场替代了操场、敌舰替代了靶舰的时候,一切都现出了原形。据统计,黄海海战日舰平均中弹11.17发,北洋各舰平均中弹107.71发,命中率差距在九倍以上。总兵刘步蟾命令定远舰发出的首炮,竟是在有效射距之外发射的,非但没能击中目标,反而震塌飞桥,提督丁汝昌摔成重伤,荒唐之极。来远舰在400米距离向横穿己方舰群的日舰“比睿号”发射鱼雷,不中,逃脱。福龙号鱼雷艇向日武装商船“西京丸号”发射3颗鱼雷,最近距离40米,也无一命中。许多击中日舰的炮弹,因掺入土沙、煤灰,或威力大减,或迟迟不能爆炸。结局是,耗费巨资打造的北洋舰队整体覆灭,战前毫无胜算的日舰竟然一艘未沉。
战争从来用血与火对一支军队作出最严格最彻底的考量。虚假的东西骗得了平时骗不了战时,骗得了自己人骗不了敌人。历史告诫后来者:求胜先求实,打赢先打假。
六是奢靡症。经济领域有一种“棘轮效应”,是指人们的消费水平随着收入增加而提高,却很难随着收入减少而降低,也就是《资治通鉴》讲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些军队脱离战争时期的艰苦恶劣环境后,迅速出现贪舒适、图享乐的趋向,尔后像抽鸦片一样上瘾不能自拔,直至穷奢极欲、走向毁灭。
蒙古骑兵曾经跟蒙古马一样,极为坚韧耐劳,对物质条件从不讲究,喝马奶就能生活,爬冰卧雪为常事,这是他们“来如天坠、去如电逝”的重要原因。然而,“元朝自平南宋之后,太平日久,民不知兵;将家之子,累世承袭,骄奢淫佚,自奉而已。至于军事,略之不讲,但以飞觞为飞炮,酒令为军令,肉阵为军阵,讴歌为凯歌,兵政于是不修也久矣”。元曲跟酒宴、酒令相结合,是元军后期奢靡放纵的“标配”,与曾经的金戈铁马形成了鲜明对照。
法国的马奇诺防线之所以耗资巨大,建了10年才完工,重要原因是过于讲究生活的舒适度,长达700公里的防线,宿舍、食堂、澡堂、医院应有尽有,工事内部装有暖气,每个要塞建有一个大厅,可以用来放电影,还可用高功率灯泡模拟“阳光浴”。1939年9月3日法国对德宣战后,前线部队根本没有临战气氛,士兵们依旧每天享受着丰富全面的娱乐设施,直到德军从背部打了进来。这条防线成为法兰西民族耻辱的象征,直到今天仍是一道长长的阴影。
奢靡之始,危亡之渐。那些用生活标准凌驾或取代战斗力标准的军队,很快会在醉生梦死之间烂得不成样子。正如隋文帝见太子给盔甲镶黄金而训斥的那句话:“未有奢华而得长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