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间，挺起不屈的民族脊梁
■解放军报记者 杨悦
视频：《英雄永垂不朽！航拍视角看杨靖宇烈士殉国地遗址》
杨靖宇烈士陵园。赵鹏程 摄
白山为骨，黑水为脉，英雄为魂——
起伏的山川，孕育出煤矿与石油；滂沱的江河，冲积出千里沃野；英雄的儿女，举起刀枪与日本侵略者浴血鏖战14年，挺起不屈的民族脊梁。
这里，是东北抗日联军曾战斗与守护的地方。白色的雪、黑色的土、红色的血交织浸染，定格成这片土地独特的历史影像。
当年，由东北抗日联军和东北人民打响的抗日游击战争，“环境之困苦、斗争之残酷、时间之长久”，在战争史上极为罕见。
当抗战的烽烟随风散去，消弭于80年的悠长岁月中，记者再度探访白山黑水，只见楼宇参差、人潮熙攘，蓬勃的希望正在这片热土上不息升腾。
蓦然回望，那些英雄先辈的鲜血早已浸入黑土地深处，他们的民族气节则如青山翠柏般傲然挺立。
四季会自然更迭，民族的“寒冬”唯有抗争方能逾越
寒芜莽莽，云翳重重。记者踏访吉林省靖宇县之际，祖国大江南北芳菲将尽。而这里的一处小山坡上，积雪却刚刚消融。
这里，是杨靖宇将军的殉国之地。一座高大的花岗岩纪念碑矗立在一片松柏之间，笔直如剑，直刺云霄。抬目望去，碑石上镌刻着朱德同志题写的大字——“人民英雄杨靖宇同志永垂不朽”。
1940年2月23日下午4时30分，杨靖宇牺牲于这处不起眼的山坳之间，终年35岁。
这是杨靖宇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冬天，此时，中华民族也正值凛冬……
“那段冬天太难熬了，当时很多抗联战士们说，活着比死都难。”一同参观的靖宇县政协文史委专家王德金对记者说，每年近7个月的冰雪季节，让抗联官兵举步维艰。他们躲藏的深山之中，最低气温超过零下40摄氏度。据抗联老兵们回忆，那种冷会顺着脚趾钻进骨髓，把活人冻成冰雕。
“他们如何抵挡这份严寒？他们怎么可能抵挡？”探寻与追问，萦绕在第83集团军某旅二级上士柏庚的心中。该旅前身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杨靖宇支队”，就在记者到访的前两天，柏庚同战友一同来到这里接受教育，追寻这支部队的根与魂。
单薄的棉衣被树枝剐得破烂不堪，没有棉衣的则“身着单衣、头缠破布、腰裹麻袋片”；没有食物时只能以野草枯叶充饥，御寒的棉絮也被当作口粮，因为棉絮粘喉咙，要搓成小团和着雪水才能囫囵咽下去……看着一个个展品、一段段介绍，柏庚这个见惯了风雪的“东北娃”，在历史中触碰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寒冷。
与记者聊起这次寻根经历，柏庚打开了话匣子。纪念馆内抗联官兵露宿雪山的仿真场景，就像烙印在他脑海中一样。他仿佛看到那群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官兵，跋涉在寂静无人的深山雪野，他们向着漫天的风雪走去，向着苦寒的深山走去，向着胜利的黎明，一往无前地走去……
“抗联的先辈们不是绝地求生，而是绝地求战，战至最后一人。”柏庚这样与记者分享他的“寻根”感悟：抵御寒冬的不是单薄的衣衫，而是守护家国的血性，是坚强不屈的意志，是捍卫民族独立的理想之光。
毛泽东曾说：“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
无情的寒冷，是这段历史带给每一位“寻根者”最深刻的印象，而不屈的斗志则是每一位“寻根者”找到的共同答案。
就在“杨靖宇支队”官兵循着杨靖宇的足迹奔赴吉林时，与英雄赵一曼同样出生于四川宜宾的某部指导员陈欢，也踏上探寻红色教育课资源的旅程。她搭乘列车来到黑龙江省尚志市，用自己的脚步追寻赵一曼的战斗足迹。
“没有人是天生的英雄，只是在祖国需要的时候，总有一批人站出来。”陈欢告诉记者，往返南北的途中，她仿佛跨越了四季。带着那段历史思考，她有了别样的感受：四季会自然更迭，民族的“寒冬”唯有抗争方能逾越。
战争硝烟已逝，时代风云变幻。当中华民族迎来生机盎然的崭新“季节”，同一片土地上的同样的寒冬，意味也不再相同——
泼水成冰的低温严寒，成为当代年轻人拍摄打卡照的热门布景；哈尔滨冰雪大世界的瑰丽光影，随着“冰雪梦 华夏行”主题图片展的脚步走向世界舞台；冰雪旅游持续“爆火”，为白山黑水带来了全新发展机遇，据《中国冰雪产业发展研究报告（2024）》显示，2025年中国冰雪产业规模预计突破1万亿元。
就在刚刚过去的冬天，驻扎于白山黑水的第78集团军某旅官兵再度挺进风雪，一辆辆现代化装备驰骋在当年抗联将士战斗过的雪原之上。某连指导员告诉记者，他们为了采集一组寒区作战数据，连续数日奋战在冰雪中，最终获得了某型装备的极限参数。
当年，抗联官兵熬过一个个凛冬，为的就是拼来今日的光明灿烂。
如今，新时代的年轻官兵在凛冬中淬砺，同样是为了赢得明日的胜利，守护民族的春天。
路，不仅铭记过去，更通向未来
“再往前，就没信号了。”柏油公路平坦而宽阔，当汽车沿着长白山群岚的褶皱蜿蜒前行，又要穿过一座村落时，司机开口提醒道。
抬头环视四野，一峰又一峰山峦连绵，圈起一片起伏的山地迷宫。抵达城墙砬子会议旧址时，望着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僻山林，记者有些难以想象，1934年2月，杨靖宇就是在这里将召集的十余支抗日山林队重新整编，建立起第一座东北抗日联军总指挥部。
血色弥漫、阴翳笼罩的苦难岁月中，抗联的名字成了东北人民心中的灯塔，开始“为一切夜里不能航行的人，用火光把道路照明”。
会址旁边，哗哗作响的清冽山泉，流淌过近一个世纪时光，也把记者的思绪带入那段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
“头道沟，二道沟，抗联住在哪道沟？大青山，小青山，抗联住在哪座山？道道沟，座座山，有沟有山有抗联。要问抗联有多少，千千万，万千千。中华民族都抗日，万众一心保家园。”王德金告诉记者，“这是当年杨靖宇所作的一首歌词。”
世上本没有路。数不清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跨越重重关山，冒死来参加抗联。一座座青山上、一道道山沟里，抗日志士的脚步汇成一条条“路”。
当记者好奇地询问向导，能否在靖宇县周边追寻到这些抗联英雄的足迹时，却得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沿途所见的每一座山，都可能有抗联官兵留下的脚步。”
被服厂、修械所、卫生所、印刷厂……他们将根据地藏进深山，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扎下革命斗争的根系。
岁月倥偬，一座座密营逐渐被时光磨平、难觅踪影，只能从那残留的壕沟间窥得一丝战斗印迹。当年密营所圈起的四方之地，已长满了丛生的碧草，那是曾在冬日被抗联官兵当作“救命稻草”的充饥之物。
望着这片密营旧址，记者仿佛见到了当年那群衣衫褴褛的英雄儿女不屈的身影——
山上本没有路，他们便用自己的步履开辟出新路；家园被敌人层层封堵，他们就用身躯冲破封锁线，蹚出一条民族解放的血路！
“路是开创出来的，也是坚持不懈走出来的。”一次次为探访者讲述抗联先辈的故事，也让王德金对时代更迭下的沧桑巨变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当汽车在公路上疾驰，连绵的山川原野从窗外飞速掠过。当年抗联官兵用双脚丈量过的那片土地，早已生长出繁华的村落城镇、开辟出纵横通达的交通网络。
数据显示，至2024年底，吉林全省高速公路通车里程突破5000公里；到2035年，这一数字计划增长至7212公里。位于长白山脉中的十五道沟风景区，凭借青山环绕的原始生态吸引游客纷至沓来。今年5月4日，连通沈阳与长白山的沈白高铁全线铺轨施工圆满完成，成为东北东部快速铁路通道的重要支干。
沿着松花江流淌的方向一路向北，就抵达了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曾浸染过赵一曼鲜血的一曼街，东北烈士纪念馆正坐落于此；为纪念李兆麟而更名的兆麟公园，已成为当地居民休闲娱乐的场所；铭刻了赵尚志姓名的尚志大街，化身为高楼林立的商业街，满载着新时代的繁华昌盛……
路，不仅铭记过去，更通向未来。
“1946年，抗战已经胜利，我们濛江县发出了一份告各地同胞书，将濛江县正式更名为靖宇县，用3094平方公里的秀美山川，来纪念牺牲于此地的杨靖宇将军。”王德金告诉记者，这是当地群众为英雄送上的诚挚敬意。
那歌声，是呐喊与呼唤，是斗争到底的号角，是不屈灵魂的写照
吉林通化，车如流水，人声喧嚷。
早餐店氤氲蒸腾的水汽，行人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驱车赶往杨靖宇烈士陵园暨东北抗日联军纪念馆，记者的耳边突然响起一段熟悉激昂的旋律——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通化市靖宇中学校园内，一张张青春面庞仰头注视着，五星红旗在晨风中冉冉上升。
烽火岁月里，这首歌曾从白山黑水唱到大江南北。如今，这首曾经伴随抗联官兵浴血冲锋的《义勇军进行曲》，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深深烙印于每个中国人的心底。
走在东北抗日联军纪念馆内，看见一首首抗联时期的军歌曲谱，记者突然想起抗联老兵李敏的一句话：“最艰苦的时候，我们就唱歌。”
“火是我们的生命，森林是我们的家乡，野草和树皮是我们的粮食，胜利呀永远属于我们”“碧草漾漾夏日长，共为救国忙；骊歌一曲送西征，从此各一方”“中朝民众，万万不能再憩梦；既有血，又有铁，只待去冲锋……”
数百首抗联歌曲，成了官兵们挺过绝境、激扬斗志的精神食粮。歌声成为呐喊，成为呼唤，成为斗争到底的号角，成为不屈灵魂的写照。
“每次听到这些歌都像穿越了时空，我甚至能想象出他们唱歌时的笑容、眼神里的坚定。”一名年轻游客说。
在铿锵的战歌中，孤悬敌后的抗联官兵用14年浴血鏖战，在日军的控制区撕开一个个缺口，将这支队伍的存在化作钉在日军咽喉要道上的一枚枚钉子，阻断敌人劫掠资源与补充兵员的企图。
今天，当我们纪念80年前那场旷世的胜利，如何能忘记那片深植于白山黑水的严酷战场，如何能忘记那群以热血固守疆土的英雄儿女？
据报道，刚刚过去的“五一”假期，辽宁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迎来了络绎不绝的游客，仅假期前3日便接待超12万人次。展厅内，一场抗战题材快闪情景剧中，小演员们用稚嫩的童声再度唱响了那首《松花江上》。
此刻，战火与希望、历史与未来，在歌声中交汇。人民从未忘记，那些以生命捍卫这片土地、以鲜血缔造今日盛世的英雄。
80余载岁月荏苒，当年伪满洲国建立的伪通化省公署，如今已成为第78集团军某旅驻扎的一座营区。记者到访该旅之际，红色五星的光芒驱散了曾经的屈辱与罪恶，让这座年代久远的建筑焕发出全新的气魄。
演训场上，尘土激扬。该旅官兵正驾驶着最新的轻型突击车纵横驰骋，向着改变作战样式、重塑作战能力的新时代轻骑劲旅加速冲锋。
“走进军营，才知道国旗为什么这么红。”某无人机侦察班班长付兴会对记者说，驻守在杨靖宇将军安眠的小城，守护着抗联官兵曾经战斗过的白山黑水，不仅让他们感到一种跨越时空的精神连接，更激励着他们在强军征途上无畏前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黄昏时分，该旅营区广播里，熟悉的歌声响起，年轻的官兵随着曲调轻轻哼唱。
昔日的血泪凝结为今日的斗志，闪耀着跨越时空的胜利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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