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在您出征的地方”
■韩 莹 黄 东
一
深秋，集安，鸭绿江静静流淌。
江畔，慕名而来的游人凭栏而立，远远地注视着那座饱经沧桑的钢铁动脉——鸭绿江国境铁路大桥。70多年前，在夜幕掩护下，志愿军官兵大步跨过鸭绿江，他们的身后是渐行渐远的故乡。
每每临江眺望，孙绍哲总会想起素未谋面的太爷爷。确切地说，太爷爷是孙绍哲的爷爷孙广忠的堂大伯，名叫孙松山，是一名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他1951年3月入朝作战，时年24岁。战争胜利了，他却没有回来。
70多年来，孙家人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孙松山的下落。从奔走联系军地相关部门，到借助网络平台查找线索，他们始终没能找到确切信息。
1950年11月，孙松山被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某机炮连任排长，随部队从川黔滇边开赴河北进行整训、改装。北上途中，孙松山时隔5年重返故土。此时，父亲已因病过世，他只在离家不到20公里的汤阴县与三叔短暂相聚。
“我要救国去了……敌人很猖狂，都打到东北家门口了，等我回家。”这是孙松山留给家人的最后一句话。
一别不复相见。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孙家人捧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革命军人家庭优待证明书，准备迎接他们的英雄，却没有等来。
“我爷爷是孙松山的三叔。他以前总是念叨着，说没想到那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当年我才三四岁，连我都是听长辈们说起，才知道我还有个堂大伯。”78岁的孙广忠眼窝里泛起泪花，“总得让他知道，家人一直在等他回来。”
二
孙绍哲一家在豫北城市鹤壁生活。每年寒暑假，他都会跟着爷爷回到农村老家教场村。老屋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烈属光荣”牌匾。爷爷每次回去都会把它取下来，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
孙广忠是位有着60年党龄的老党员。在孙绍哲的记忆里，爷爷走进堂屋时，常会停下脚步，抬头看看那块牌匾，有时还会发出一声轻叹：“你太爷爷去朝鲜打仗，再也没有回来……”年幼的孙绍哲不懂烈士的含义，只是懵懂地想着：朝鲜在哪里，太爷爷长什么样子，为什么没回来？
上小学时，一次因调皮捣蛋，孙绍哲被母亲严厉教育了。那天下午，爷爷拉着他的手走进了鹤壁市烈士陵园。驻足烈士墓前，爷爷郑重其事地对孙绍哲说：“你太爷爷跟这些烈士一样为国牺牲，至今长眠于异国他乡。你要懂事，好好读书，不要辜负烈士们的牺牲，丢了我们‘烈属家庭’的脸。”夕阳洒落，仿佛给每位烈士的名字镀上了一层金边。孙绍哲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1959年前后，一封来自国防部的信寄到家中。从朝鲜运回的伤员里没有孙松山，部队多次寻找他，也没有结果。两个月后，这块“烈属光荣”的牌匾送到了家里。家人将牌匾挂在老屋大门正上方，更将心底的期盼，化作永恒的思念。
三
“爷爷年纪越来越大，很少再提起太爷爷的事了。”孙绍哲回忆，只有在被他缠得没办法的情况下，爷爷才零零碎碎地说几句：“你太爷爷是15军的，就是死守上甘岭的15军……部队说，他牺牲后可能是就地埋在战场了。”
高考结束后，孙绍哲选择报考军校。
“好，当兵好！”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爷爷也一连说了几声“好”。他们都认为，这是对孙松山最好的告慰。
2023年，从军校毕业的孙绍哲主动申请到东北军营服役。当他踏上这片黑土地，第一次站在鸭绿江边时，童年关于朝鲜在哪里的疑问，有了具象的答案。
去年冬天，家乡文史委启动英烈事迹编纂工作，工作人员找到孙广忠。通过查阅资料、抢救性采访、信息互证，孙松山烈士的人生轨迹逐渐清晰。今年元旦，孙绍哲探亲回家，爷爷将写有孙松山事迹的材料递到他手中。那个在孙绍哲记忆里模糊了20多年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孙松山，1927年3月出生于河南省鹤壁市教场村一户农民家庭；1945年3月加入八路军，亲历抗日战争最后阶段的战斗；解放战争时期，其所在部队历经改编重组，由晋冀鲁豫边区八路军整编而成第二野战军，他跟随部队相继参加了鲁西南战役、渡江战役等重要战役……
据太爷爷的一位战友生前回忆，那年孙松山所在部队到达朝鲜后，经过短暂休整和训练，很快投入战斗。一次，他们奉命在一座无名山上打阻击。机炮连阵地三面受敌，孙松山带着战士们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冲锋。待敌人的炮火轰炸过后，他们根据敌方炮弹落点，预判出敌人的火炮位置，向敌方阵地发起猛烈炮击。这场战斗异常惨烈，敌人死伤千余人，我方4个连仅剩50余人。在武器装备和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他们坚守数天，胜利完成上级赋予的阻击任务，为后续部队推进与展开赢得先机……
关于太爷爷的描述尽管不多，却给了孙家人莫大的慰藉。如今，孙绍哲驻守的地方，离国境线不远。“太爷爷，我守卫在您出征的地方。”他脚下的从军路，与太爷爷当年的出征路，已经血脉相连。
江风拂过，孙绍哲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场景。斗志昂扬的志愿军队伍奔赴战场，其中就有太爷爷孙松山。牺牲的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却又把最宝贵的东西留了下来——那就是对家国深沉的爱。
“家人记得您，您便一直活着。您用生命保护的山河，我接着守！”孙绍哲在心里许下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