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个冬天，玻璃上结了一层淡淡的霜花。值班员推开窗户望向如墨的海疆，岸边黑黢黢的礁石不声不响，迎着海浪的冲击，静谧地守望在那里。远处的灯塔依然闪着荧荧的灯光，只是天上看不见繁星。
入夜，黄海深处的朝连岛上，万籁俱寂。
“丁零零，丁零零……”一阵急促的电话声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气象班班长王长录迅急拿起话筒报告：“能见度6000米，总云量10，10个量的蔽光层积云，风向240度，风速12米每秒，干球温度-0.6℃，中浪中涌。”
这，是他那天第13次向上级汇报气象情况。作为一个气象老兵，他脱口而出的气象信息从来准确无误。
这一晚，虽然不是演训日，却注定是一场硬仗……
二
子夜，既是一天的结束，也是一天的开始。
值班楼内，刚接替王长录值班的郝卓龙正在埋头看书。即使看书，也难以让他紧张的情绪安定下来。他是王长录的第一个徒弟，今晚班长从观测场回来后，开玩笑地跟他说：“外面风太大了，风吹石头跑，夜里你可得小心些。”
其实，郝卓龙明白，这是师傅在提醒他。白天出现过旺盛的积雨云，而这种云时常会伴随雷暴、大风、冰雹等天气现象。
自2016年上岛以来，他从师傅那里学到了很多。岛上的生活周而复始，但天气并不平静，每年风雨天气占到了三分之二，5级以上大风是家常便饭。
0点30分，风向风速仪显示，风速始终保持在20米每秒左右，属于大风，天气情况似乎没有太大变化。郝卓龙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记录下此时的气象数据，笔尖下的符号规范工整。
忽然，一道耀眼的白光在眼前闪过，把屋内照得犹如白昼。房子仿佛颤动了一下，郝卓龙猛地站了起来。几秒后，一声惊雷炸响，一个篮球大小的电火球蹿进屋内，险些击中他。
惊魂未定间，正在隔壁休息的3名气象兵也跑了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对面楼上装置有风向风速仪的铁塔，此时已浓烟滚滚。他们第一时间上报了情况，20分钟后雷电天气才慢慢消失，郝卓龙拿出手持的风向风速仪，穿着雨衣走出楼门，在豆大的雨点中测量实时风速。
那晚，为了安全，王长录还是让大家将床架搬离潮湿的墙壁。海岛上的天气变幻莫测，始终沉着冷静是应对危险情况的唯一绝招。
三
凌晨3点，天空飘起了雨夹雪，阵风已达到10级。
这时的值班员是刘家乐。他听着屋外寒风的呼啸声，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么大的风，地上又有积雪，去观测场这段路恐怕不好走。
值班楼外，沿着戍海路向前300米，在海边有一小块用栅栏围起来的平地，上面放置着两个百叶箱，里面有温度自记钟、湿度自记钟、干湿球温度表等。那就是观测场，是属于气象员的“战场”。
24小时不间断观测，值班员每3小时更新一次能见度、云量、风向风速、温度、湿度、气压6项数据，实时上报上级指挥机构。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工作日常。
刘家乐是气象班里最年轻的兵，20岁出头，中等个头，身材瘦弱。刘家乐把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提上强光手电，刚准备推开门，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刘家乐转过头，看见方秋穿戴整齐立在身后，手里还拿着条背包绳。
方秋指着背包绳，笑说：“睡不着了，我也出去溜达溜达。外面风大，和你拴在一起，就不用担心被大风刮跑了。”听后，刘家乐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出了门，两人一前一后，头顶风雪，侧着身子，踉踉跄跄地一步步向前挪动。在一段斜坡上，站在后面的方秋，看到前面刘家乐手里的手电忽然晃了一下，紧跟着感受到腰间的背包绳被猛地向前一拽，差点摔倒的方秋赶忙压低重心停在原地。
方秋拉住腰间的背包绳，上前查看情况。只见刘家乐坐在地上，衣服裤子上沾满了泥水，手上还有一些擦伤。
他在寒风中揉了几下眼睛，看了一眼方秋，摆了摆手，说：“没啥事儿，这点小伤不打紧。”方秋松了口气，搀扶着刘家乐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衣服，在地上捡起一根被风吹断的树枝，拄着树枝两人继续并肩前行。
到了观测场，两人很快完成数据观测，立即返回值班楼。天亮前，这样的工作还有一次。
四
上午9点，天光放晴，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向营区。狂风过后，海上一派风平浪静，雨雪已经停了1个小时。这种天气总会给气象兵一种安全感。
王长录也拿上工具，爬上楼顶3米多高的铁塔，检修昨夜遭受雷击的风向风速仪和传感线缆。一番娴熟的操作后，重新通电，数据恢复正常。
此刻，他无比心安。
尽管在部队的日子已经可以掰着手指计算，他班里的战士也都能够独当一面，但每次看到办公室桌上密密麻麻的排班表，他首先安排的还是自己。
2007年入伍后，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技能鉴定，成为朝连岛气象观测员，扎根气象观测工作。“虫多马路少，台风时常扰；飞鸟不做窝，渔人不上岛。”这个谁都不愿来的地方，王长录一待就是15年。
“看似简单的工作往往不简单。”王长录时常对班里的战士说，“要想确保数据准确无误，必须要有严谨的态度，加上日复一日的专业训练。既然我们在最前线，就要起到最前线的作用，那就是快、准、稳，所有微小的天气变化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五
下午2点，天气晴好，码头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吊机的悬臂上挂满了琉璃柱，折射着五彩的光。
这时，正在值班室值班的方秋心血来潮，十分想拍下这一刻，白色的路面、蔚蓝的大海，还有天边挂着的那几朵彩云，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亮丽，这是内陆上见不到的美景。
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原来是附近海域有演训任务，需要他们进行气象保障。
接到通知后，方秋立马向班长王长录报告，请求加强值班。王长录便带着刘家乐前去观测场采集当下的温湿度，观察云的演变情况。
每到这时，气象兵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眉头紧皱地凝视着空中飘过的每一片云。一朵朵云被区分为3族10属29类。此刻在他们眼中，“轻雾缭绕”这类文学词汇，也只是天气现象，全然没有了诗的意境。
方秋则留在值班室，时刻关注着风向风速的变化，并不时与上级单位协同联络。
一下午的时间中，气象值班室里的电话声此起彼伏。
下午6点，天色已经昏暗，方秋抬头向远处的海面望去，天空中的层积云已经连在了一起，他想，飞机夜间飞行会更加困难。今晚，又是一场硬仗。
在灯塔的照耀下，一个身影又出现在观测场，他拿着手电记录着当下的温湿度，又仰起了头向天空凝视着……
（本文刊于《解放军报》2022年7月22日第12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