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谍战题材的一次自我突破

■石钟山

今年初，我的新书《一世机密》（作家出版社）和读者见面了。这部小说与我先前的作品《地下地上》《大陆小岛》《关东往事》等一样，同属于谍战题材。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每次创作都面临诸多挑战。一方面，每一部新作都要在自己旧作的基础上有所突破；另一方面，也要和其他作家在相同题材上有所差异。唯有如此，才能找寻到作品的价值。

可是我们生活在当下，每个作家的生活体验和感受都有相同之处。同时，作品又是写生活的，即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因此，作家们生活体验相同，就可能出现一些同质化的作品。

关于同一题材的作品，是否一部就足够了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作家们之所以不断创作，是因为即便他们的生活体验可能相似，但每个人对生活的思考和得出的结论却各不相同。

作品是通过人物和故事，传达人生体验，在人生体验中体悟生活的哲学。我们都生活在现实空间，但我们的思想却可以有所突破。尤其是作家的思想，更应该突破现实的维度，在更高的维度探索。当灵魂实现了“升维”，所传达的信息、对人生的思考，就不尽相同，这便是创作的意义。

跟许多作家一样，我早期的创作并没有突破现实空间——一直在讲述故事和塑造人物上挣扎。虽然当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回眸一瞥，那些作品只是在还原生活，还缺乏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同时，我对小说中的人物也缺少关照和温度，这样的作品很难说是优秀的。

其实，大多数同行都面临相似的困境：更多时候，大家是在写生命的体验，缺少更高维度的感悟，我们的所思所想所感，都处在一个扁平化的世界里。

在《一世机密》中，我尝试着让一个人走进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解放前夕，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我党地下党员苏南，奉命调往重庆。即将赴任时，他不幸牺牲。为了不错失潜入敌人内部的大好机会，华东局特科决定让苏南的弟弟苏北，代替哥哥完成这次特殊的任务。

兄弟俩虽然长得很像，但是从小的成长环境不同，导致性格迥异。为了让敌人挑不出破绽，顺利完成任务，苏北决心走进哥哥的世界。他不仅要在嫂子面前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还要在侄女面前扮演爸爸的角色。从此，苏北的人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解放后，苏北的工作从地下转为地上，和嫂子完婚。为了保守机密，让一家人适应他的角色，他将户口本毅然改成了哥哥苏南的名字。最后，连他本人都相信，自己就是苏南。曾经的苏北，在重庆赴任那一刻，已经消失了。

创作《一世机密》时，我把小说当成了人性的实验场——探讨一个人如何变成另外一个人，不仅他的名字、身份和生活轨迹产生变化，更重要的是心理。这是一个漫长又潜移默化的过程。在那个特殊的环境里，苏北必须无时无刻地暗示自己就是苏南，并用一生完成了对哥哥身份角色的转换。

因此，与其将《一世机密》简单归类为一部谍战小说，不如说它是一部深入探讨心理与人性的作品。这正是我在继承旧作基础上所实现的创新。其实，谍战只是形式，作品的精神内核已经较之前发生改变。

目前，谍战小说和谍战题材的影视剧，已经成为一种现象或类型，有固定的读者和收视群体。但是该题材仿佛形成了某种套路，不是抓卧底，就是潜伏者神通百变、应对自如，最后完成任务。如何让谍战小说突破固有模式，是摆在创作者面前的一道难题。

大概十几年前，我因工作的关系采访到一些当年的地下工作者，有北京、上海的，还有南京、重庆的。他们回忆起自己的地下工作经历，与现今的文艺作品所描绘的截然不同。这些潜伏者更多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打入敌人内部，搜集到的情报也不完整。上级需要经过几方的信息拼凑比对，才能获得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可以说，他们的潜伏工作是平淡而日常的。

他们在解放后，大部分都过着平淡的生活。然而，在这些平淡的日常背后，隐藏着一个个高尚的灵魂。许多当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同事，都已担任重要职务，但他们仍然默默无闻，忠诚地守护着党的秘密。

于是我努力根据原型，在《一世机密》中恢复历史的本来面貌。我试图写出一对地下党特殊夫妻，用一生来守护组织机密的传奇故事。他们的生活表面平淡，却并不平凡。特殊的经历造就了他们特殊的人生。这是人性的拷问，也是一个地下党员对意志品质的坚守。

多年机密，一生守护。这就是众多普通地下党员的一生。

我在创作《一世机密》时深刻感受到，小说创作的过程，就是作者带领读者走出人性迷宫的过程。小说是否精彩，取决于作者如何建造“迷宫”。有的“迷宫”设计精巧，有的粗制滥造。如何把文学的宫殿建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更多取决于作家的功力。

这不仅要求作家对人性有着深刻的洞察，还要具备高超的叙事技巧和独特的文学视角。一个优秀的作家，往往能够巧妙地运用语言，将复杂的人性纠葛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在跟随主角探索“迷宫”的过程中，体验到人性的多面性和复杂性。

其实，建造文学宫殿的过程就是加法和减法。小说做加法时要有耐心，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要用得恰如其分，为“宫殿”添光加彩。加法不仅仅是对素材的简单堆砌，更是对情感、思想、人物性格等多方面的深入挖掘和巧妙融合。而减法，则是对冗余信息的精准剔除，是对故事情节的精炼和提纯，当留白处且留白，让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充满力量。只有这样，小说才会灵动富有朝气，才能创造出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受到文字的魅力，领略到文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