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赞生命与土地

■祁云枝

3年前的一个飘雪冬日，我在《北京文学》上读到了《雪豹入村记》。我翻阅简介，意外发现我与作者同姓“祁”。这份意外的姓氏之缘，让我对他的文字平添了几分亲切感。仔细阅读文章，那细腻而生动的笔触，仿佛将我带入了那片遥远而神秘的土地，看到雪豹在田野村陌奔跑。自那时起，我便对军旅作家祁建青的作品充满了期待。

此次，他的新作《青稞肖像画》（青海民族出版社）以深情的笔触，又描绘出一幅生命的赞歌。阅读之际，仿佛能感受到青稞在高原上随风摇曳的生动姿态，以及那片土地所承载的厚重历史与深沉的人文情怀。在我看来，他笔下那片青稞摇曳的高原，正是他用数十年光阴精心构筑的文学原乡。

在这本书中，他以军旅作家的敏锐洞察和土家族作家的文化自觉，将青稞这一高原作物提升至精神图腾的高度，赋予其超越农业范畴的象征意义。在这部作品中，青稞不仅是粮食，更是高原民族的生存哲学、生命韧性与文化记忆的承载者。

阅读这本书，犹如走进一场与土地、生命的对话，聆听自然与人类如何在严酷环境中相互塑造、彼此成全。作者用军人的刚毅和文人的柔情，构建了一个充满神性的高原世界。书里的文字，既饱含对故土的赤子之忱，又深藏对于生命的虔敬之心。

比如，在《冰奇葩》一文中，他写道：“我们的青稞种在冰上。”这句看似简单的陈述，却蕴含着高原农业的独特智慧与生存韧性。青稞的播种季节，冻土尚未完全消融，种子被播撒在坚硬的冰层之上，而非温暖的土壤之中。这种看似悖逆常理的耕作方法，正是高原人民与自然抗争的智慧结晶。

作者用诗意的笔触，描绘了青稞的破冰之旅：“幼芽银光闪闪，亟待单叶破土，个个楚楚动人，满眼的惊艳。”他将青稞的生长比喻为“冰上芭蕾”，在极寒中舞动生命的韵律，是一种生命美学的表达。

在《青稞军团之剑叶旗叶》中，作者将青稞叶片赋予了军事意象：“剑叶”锐利如刀锋，“旗叶”飘扬如战旗。这种拟人化的手法，使得青稞不再仅仅是静态的植物，而仿佛成了一支在高原战场上勇猛冲锋的部队。

《青稞肖像画》不仅仅是一部关于青稞的散文集，更是一部探讨生命与自然关系的哲学文本。祁建青通过青稞的生长历程，揭示了高原民族的生存智慧——他们不试图征服自然，而是学会与自然对话，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中，寻找共生共存的途径。

在《雪豹入村记》中，这种共生哲学同样得到了生动体现。雪豹闯入村庄，原本可能与人类引发一场潜在的冲突，但在祁建青的细腻描绘下，它却转化为自然与人类之间的一次神秘邂逅。雪豹的“来访”被赋予仪式感，它既非入侵者，亦非猎物，而是高原生态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类对雪豹的敬畏与包容，深刻反映了他们对自然界的尊重与和谐共处的理念。

土地，在《青稞肖像画》中具有双重属性——它既是冷酷的考验者，又是温柔的哺育者；不只是青稞生长的基质，更是高原民族的精神母体。冻土坚硬如铁，却能孕育出最顽强的生命；高原寒风刺骨，却塑造了青稞独特的品质。这种矛盾统一的关系，正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缩影。人类在土地上耕耘，土地则以它的方式塑造人类的精神。作者这样写道：“亲切的达坂山，亲切的冷龙岭，我的双臂能够一揽入怀。”这种对土地的依恋，已经超越了地理概念。

祁建青对冻土的描写也很特别，他用手触摸冻层，感受“直渗手心的冻感”，仿佛在触摸大地的脉搏。他将青稞的播种比作“破釜沉舟的豪赌”，而土地的回应，则是“奇迹千呼万唤始出来”。这种互动，展现了人类与土地的共生关系——人依赖土地生存，而土地也因人的耕耘而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青稞肖像画》一书，不仅是一部生态散文集，也是一部深入探讨生命、自然与文明之间哲学关系的著作。作品引导读者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非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对立，而是共生与对话的和谐。

合上这本书，我仿佛听见冰雪消融的细碎声响，看见青稞穗浪起伏的温柔曲线。祁建青用一支笔，绘制了一幅高原生命的肖像画，而这幅画动人的底色，是对生命的真诚礼赞与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