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性可读性兼具的情报帝国秘辛
■陈剑
在英国历史上，恐怕没有哪个时代比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更富戏剧性。尽管彼时正值英国的国运上升期，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却面临严峻挑战。如何在险象环生的政局中维持权力，始终是摆在伊丽莎白一世面前的一道难题。若要找寻答案，约翰·库珀的《都铎谍影：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与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5年7月版）值得一读。
基于大量一手档案，库珀生动地再现了沃尔辛厄姆倾注毕生心血的国家安全事业，揭示出女王以有限资源实现政权稳固之奥秘。沃尔辛厄姆信奉新教，曾在玛丽一世时代流亡海外，伊丽莎白一世即位后旋即回国并被选为议会下院议员，后出任英国驻法国大使，于1573年出任国务大臣，由此服务女王直至1590年去世。身为国务大臣的沃尔辛厄姆可谓事无巨细，其职责既包括为枢密院制定议程，向下议院呈递王室政策，以及筛选呈交女王的各方信息等文书工作，还为女王掌舵英国外交这艘险滩中的巨轮。沃尔辛厄姆贯彻其政策的关键依托，则在于高效的情报工作。
新技术手段的应用是沃尔辛厄姆情报工作的基础，库珀对此作了细致说明。16世纪，书面信件是时人主要的通讯手段，由此产生了以信件加密和解密为中心的情报技术。随着化学的发展，时人发明了各式配方的隐形墨水，作为书写密文的技术手段，沃尔辛厄姆曾亲自操作并听取其原理。相较于隐形墨水，代码或密码加密是更为有效的保密手段。欧陆国家在这项技术中处于领先地位，而沃尔辛厄姆则充分发掘其的潜力，为此培养了专门技术人才，语言天才托马斯·菲利普是其中的佼佼者，库珀称其或为“英格兰首位密码解译专家”。基于密码学的应用，沃尔辛厄姆成功破译了英国王位觊觎者、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的加密文件，促成了她的最终垮台。
在沃尔辛厄姆的情报工作中，情报网络的编织和维护占据着核心地位。沃尔辛厄姆的情报来源涵盖极广，正如库珀引用的一份清单显示，其“信息搜集站横跨法国、低地国家和德意志，深入西班牙、意大利，远达奥斯曼帝国，涵盖从君士坦丁堡到阿尔及尔，总计46处”。这张情报网络的编织综合了正式与非正式渠道。就正式渠道而言，英国的驻外使馆是天然的情报枢纽，如英国在爱丁堡、巴黎和马德里设有3处常驻使馆。然而，英国的驻外使馆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数量有限，难以满足情报工作的需要。为此，沃尔辛厄姆以非正式渠道加以弥补，这很大程度上依托于英国遍布海外的贸易网络。近代早期英国的海外特许公司不仅从事贸易，还被赋予诸多主权权利，有的甚至发挥着半个驻外使馆的功能，故成为英国政府的重要情报来源。例如，执掌汉堡商业冒险家公司的克里斯托弗·霍兹登，便为沃尔辛厄姆等政府要员源源不断地提供欧陆情报。同时，沃尔辛厄姆通过威逼、利诱来维系这张情报网络。在国家财政吃紧的情况下，他甚至自掏腰包支持情报费用；针对重要人物，沃尔辛厄姆还采取了联姻等多元化手段。
库珀在著作中结合具体实例，呈现了情报系统的运行过程。在其笔下，情报工作的开展远非线性过程，而是伴随着诸多不确定性。双面间谍是情报工作中难以回避的角色，沃尔辛厄姆庞大的情报网络赋予其鉴别双面间谍的能力。库珀笔下亦不乏沃尔辛厄姆派人卧底的“无间道”戏码。福柯曾借用“全景敞视监狱”这一建筑概念隐喻微观权力的运行机制：一方面使被监视者持续暴露在可能被观看的威胁下，另一方面又使权力本身保持隐匿状态。沃尔辛厄姆的情报系统就如同将泛欧地区围筑成一座大型的“全景敞视监狱”。
库珀也注意到沃尔辛厄姆的情报工作如何推动英国转向海洋发展。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正值英国大航海事业的鼎盛时期，英国人对于域外知识的兴趣迅速增长，沃尔辛厄姆便是其中之一。库珀指出，其家族成员曾参与创建莫斯科公司，他本人对美洲殖民甚为关注，并同各路海外探险家和理论家们建立了广泛联系。例如，沃尔辛厄姆与理查德·哈克卢特有深入交往，后者是16世纪英国最重要的地理学家，创作了一系列关于海外探险的著作，并大力鼓吹英国人向美洲殖民。彼时，法国巴黎成为各类海外信息在欧洲的集散地。在沃尔辛厄姆的推动下，哈克卢特在16世纪80年代多次前往巴黎搜集创作素材，同时向沃尔辛厄姆提供必要的情报。哈克卢特对沃尔辛厄姆感念颇深。1589年，其最为重要的著作《英格兰民族的主要航行》得以出版，成为日后英国人海外探险必不可少的参考书目，而他则将沃尔辛厄姆作为这部巨著的献词对象。
透过库珀的阐述，不难理解沃尔辛厄姆的国家安全事业对于英国国运的影响。他的情报工作使英国政府能够精准预判潜在威胁。此书亦有助于读者理解，财政状况萎缩中的英国政府何以拥有同西班牙一较高下的底气，将有限的国家资源转化为提振国运的杠杆。相比于投资战争机器，押注情报工作对于英国政府而言具有极高的性价比。尽管不无偏差，但既有数据表明，伊丽莎白时期情报业务支出约只占政府支出百分之一中的三分之二，对于女王而言无疑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总之，《都铎谍影》兼具学术性与故事性，行文娓娓道来，不仅刻画出沃尔辛厄姆复杂而多面的人生轨迹，并且作者花费了不少笔墨对其身处的历史环境进行深描，有助于读者身临其境地感知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英国宫廷、欧洲局势，乃至世界走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