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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江:五次天安门空中受阅,投下新中国第一枚氢弹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路天伦 孙利波 责任编辑:赵镭饷
2025-06-10 08:38:37

云霄赤子

■路天伦 孙利波

2024年9月的一天,徐克江在家中不慎摔倒。一辈子身姿笔挺的他,在96岁的年纪因病痛佝弯了背,自此与轮椅相伴。

一个月后,我们前往陕西省军区西安第十五干休所拜访徐克江时,得知他因健康状况不佳被送至医院治疗。病床上的徐老风华褪去,但眼神中依旧闪烁着深邃的光,两颊的褶皱和岁月烙印的斑点,仿佛都在诉说着无尽的往事。

少年从军,奔赴辽沈,转战平津,入选新中国第一代飞行员,五次天安门空中受阅,投下新中国第一枚氢弹……一生追风掠云,一度“惊天动地”,徐克江的人生堪称传奇。

这是让中华民族扬眉吐气的两声东方巨响: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1967年6月17日,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

第一颗氢弹成功爆炸前3个月,时任航空兵某师108大队政委兼21号飞机机长的徐克江,接到了一项特殊任务。他并不清楚具体内容,只知是绝密。

与机组成员飞赴西北大漠某基地后,徐克江才被告知,他们将担负中国第一颗氢弹空投试爆任务。随之,强烈的使命感在徐克江心中久久翻腾:“当时我们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刻苦训练,坚决完成党中央、毛主席交给的无比光荣的任务。”

1967年4月下旬,基地在试验场区开设了指挥所。徐克江机组与同时被挑选的张文德机组,一起开始了紧张的训练。他们处于完全封闭状态,训练的主要内容就是驾驶飞机投放模拟氢弹。

两架飞机一趟趟飞向试验场,一边提升飞行安全性,一边配合技术人员攻克技术难题。至6月中旬,他们已飞行35架次,投下35枚尺寸和重量与实弹完全相等的模拟弹。

一切就绪后,经报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批准,我国第一颗空投氢弹起爆时间确定为1967年6月17日上午8时。上级决定,徐克江机组为正式执行任务机组,张文德机组为预备机组。6月16日下午,聂荣臻元帅来到机场视察,慰问参试人员,还专程登上了徐克江驾驶的轰炸机。

聂帅语重心长地对机组同志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炸弹,一定要按操作规程执行好任务,但也不要紧张。”

徐克江代表机组朗声报告:“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6月16日晚,尽管上级命令徐克江机组成员早就寝,然而如此重大的任务,放在谁的肩上又能处之泰然?徐克江回忆那晚:“同志们躺在床上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勉强打了个盹儿,4点钟就早早起床。虽然没怎么睡,但大家的精神非常饱满。”

1967年6月17日7时,罗布泊气温35摄氏度,试验场晴朗无云,风力3级。徐克江机组驾机准时滑行起飞,机上载着我国第一颗氢弹。

按照原定计划,飞机将围绕基地靶场上空飞行两圈,第一圈为检查仪器、观察地形,第二圈投下氢弹并迅速飞离爆炸辐射区。

飞机已平飞在万米高空,下方的沙漠泛着安静柔和的纹理。清晨的阳光透过机窗落在徐克江的护目镜上,他一遍遍做着深呼吸。第一圈飞抵目标区上空时,徐克江已依稀看见地面上巨大的十字靶标。熟悉的视角和风景,让他紧张的心松弛了不少。然而,第二圈投弹时却出了意外,弹并未按计划投下。

原因很快查明,原来是投弹手孙福长忘记打开自动投弹器。老搭档的突发状况反倒让徐克江冷静下来。作为机上指挥员,他必须稳定同志们的情绪,帮助大家减轻心理压力。徐克江立即向地面指挥所请示再飞一圈进行投弹。他能想象,此刻地面上所有人的神经肯定都紧绷到了极限。

很快,地面指挥所传来口令:“同意再飞一圈,要沉着,不要紧张。”

第三次进入时,孙福长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反复测量数据,精准计算诸元,精确瞄准靶标,其他同志协同也很完美。8时20分许,自动投弹器打开后,只听“咯噔”一声,同时飞机猛烈上蹿。这声“咯噔”让徐克江脸上漾起了笑意,这是氢弹脱钩的声音,也是成功投掷的信号。飞机瞬间卸下重量,因骤然蹿升而失去平衡。徐克江应付这样的状况游刃有余。他迅速操纵飞机保持平衡,加速脱离危险区。

氢弹成功爆炸,强烈的轰鸣撼天动地,先是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然后化作直冲云霄的烟云,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不断向上翻滚着、升腾着,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经科学测算,此次氢弹试验当量达330万吨TNT。聂荣臻元帅高兴地说:“够了!够了!”在第一时间向毛主席、周总理汇报后,新华社发布新闻公报,消息传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震惊了整个世界。

1967年6月20日,空军给徐克江机组记集体一等功。受奖之后的一个夜晚,徐克江悄悄撕掉了一份遗书。这是他在正式执行任务前写给妻子王玉兰的,机组成员和他一样也都写了遗书。

多年后有人问徐克江:“当时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回来怎么办?”

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是国家培养的,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克江,你是不是去新疆执行任务了?”

“没有啊!”

“报纸上写的氢弹爆炸,是不是你们投的?”

“胡说八道,你听谁说的?”

“听隔壁院一个家属说的。”

“谣言,没有那回事。”

“但我总是很担心你!”

“我们都尽心干好分内的工作,不该问的不问。”

这是徐克江执行完氢弹试爆任务返回单位后,与妻子王玉兰的一段对话。让王玉兰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就被保卫科叫去谈话,原来是徐克江主动报告了此事,王玉兰及听说此传言的几个人都受到了严肃批评。

王玉兰几十年后说起此事时,就像回忆一桩家庭趣事,平和地笑着。她理解丈夫,受过良好教育的她,当年之所以选择嫁给徐克江,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他这股“轴”劲。她知道他爱较真,从来都是顺着他。他们在子女工作上没找过关系,在生活保障上没搞过特殊。就像徐克江直到90多岁还依旧直挺的腰板一样,他们这辈子走得很正。

干休所工作人员眼里的徐克江,温和、慈祥、待人有礼,总保持着板正的军人形象。徐克江常年开轰炸机,年纪大了后听力不好,每当说话人反复沟通无果时,他便会幽默地找个话题缓解尴尬,如“你今天状态不错啊”之类。门诊部医生为徐克江出诊后,次日或隔几日他都会登门致谢,让医护人员十分感动。

平日里有客来访,即使起身艰难,徐克江也总会坚持站直,以军礼相待。初到干休所工作的驾驶员张百园,首次接送徐克江就医时,面对老英雄的庄重敬礼,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战功卓著的老前辈竟向我这个年轻后辈还礼,这份荣誉让我铭记至今。”

徐克江的一次敬礼,让门诊部医生朱晓英湿了眼眶。去年9月,徐克江在家中摔倒后,她赶去出诊。蜷缩着侧躺在床上、忍着巨大疼痛的徐克江,艰难地向她敬了个军礼。朱晓英感慨地说:“那艰难的军礼,让我看到了一位老兵的风骨。”

晚年的徐克江虽然疾病缠身,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坚强又乐观。他参加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集体活动时,积极配合干休所工作人员拍摄军装照,还对着自己年轻时的照片笑呵呵地说:“我年轻时还是挺帅的嘛。”

干休所工作人员姚蔷就是在这时得以走近徐克江,深入了解他的故事。

随着追问和回忆,徐克江的记忆像澄净的小河般缓缓流淌。1968年9月30日晚,徐克江参加了周恩来总理主持的庆祝新中国成立19周年国庆宴会。回忆起当年参加国庆观礼的情景时,他感慨地自嘲:“徐克江这小子何德何能啊,还能到天安门观礼,竟然活到了90多岁,你们看看这小子。”

“徐爷爷,您是我们国家的英雄。”听到姚蔷这样说,徐克江脸色一正:“一颗氢弹的研发,凝聚了数万人的汗水。单是那个看似普通的降落伞,就有几百名工作人员参与研究、试验。他们是真正的英雄,我不是。”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在姚蔷看来,支撑徐克江的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无法描述,它是骨气,是尊严,它存在于每个为祖国献身、坚守而不计个人得失的人身上。

2025年1月21日凌晨,徐克江在西安逝世,享年97岁。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护士在衣服中发现了一张纸条,写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8个端端正正的钢笔字。

女儿徐新说:“爸爸晚年老是忘事,就把重要的话写在纸上,揣在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