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岳,1904年9月出生在河南省罗山县城北街两间破瓦房里。他7岁时,靠基督教信义会资助,在县城福音堂小学捧上书本。他乳名叫本初,学名叫培善(培山、培三),可他一进信阳的信谊中学,就自命名“中岳”。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他加入了信阳省立第三师范学生的游行队伍,举着拳头为科学与民主而呐喊。1920年,他加入冯玉祥第十六混成旅学兵营,跟着冯玉祥参加过“北京政变”,并以自己的憨厚、精明、干练得到冯玉祥的厚爱,被选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济南惨案”发生后,他为洗雪国耻,毅然辍学回国,在冯玉祥部先后任手枪旅参谋长、手枪团团长、十四师第一旅旅长等职。冯玉祥在蒋冯阎大战中失败下野后,他随这支部队缩编到国民党第二十六路军任团长,不但雪耻之愿未酬,反而被驱赶到江西内战前线,参加对中央苏区的“围剿”。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蒋介石奉行不抵抗政策,拱手将富饶的东北三省奉送给日本,同时加紧进攻中央苏区。二十六路军不少官兵对这种倒行逆施深为不满,纷纷要求回北方打日本。蒋介石却强令他们“死也得死在宁都”。因此,二十六路军军心涣散,厌战情绪日甚。中共地下党组织抓住这个有利时机,积极工作,促进广大官兵的觉醒。12月初,深为国家危亡担忧的黄中岳,随同赵博生、季振同、董振堂等,在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作出了事关二十六路军前途命运的重大抉择:起义当红军。他们秘密成立了起义领导核心,并加紧做好起义的准备工作。昨晚开始的在麻将桌上举行的长达11小时的会议,就是为二十六路军的新生注射了催生剂。
黄中岳刚回到团部院门外,矮小、精瘦、干练的团副苏进便迎上来,后边还跟着身材细挑的一营长张宏亮、健壮的二营长刘永富、魁梧的三营长严图阁。他们个个衣冠齐整,带着手枪,黄中岳不由得感到诧异。苏进连忙解释:“团长,大家一夜没合眼,一是为起义的事,二是怕你们出意外。”严图阁又补充一句:“团长,我们扎妥了架势,只要那儿不对劲,咱一团立马救驾。”大家回到室内后,围坐在火盆前。黄中岳告诉大家,起义领导核心选派到苏区与红军接洽的3位代表,于昨天傍晚回来了。他说:“这3位兄弟受到中共代表刘伯坚、左权等先生的亲切接见。对我们二十六路军广大官兵反对内战,决心弃暗投明的壮举,表示热烈欢迎,并保证对起义的兄弟不计前嫌……。对咱们的起义行动方案,刘伯坚先生认为,趁着总指挥孙连仲在上海治病未归,二十七师师长高树勋也不在军中之际举事,时机选得非常有利。”他明确告诉大家:“我们二十六路军起义的时间已经确定,也就是12月13日!这次起义,七十三旅和七十四旅都要行动,关键在我们这个团。领导核心已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咱们一团啦。”大家听了,感到无比兴奋和激动。
二十六路军的起义准备工作,在迅速、全面地展开。为了把即将运至广昌的两万套冬装和军饷领到手,起义领导核心决定将举事日期推迟一天。
1931年12月14日,宁都城东边外国传教士住过的那幢二层西式楼房里,从一大早就有人忙着打扫灰尘,清理桌椅;运载各种物品的车子在这里出出进进。主持军务的军参谋长赵博生,也从宁都城北门外二十六路军总指挥部赶到此处察看情况——今晚将在这里举行全军团以上军官参加的宴会。军中广泛传说:参谋长主持的这个宴会,分别在楼上、楼下举行,楼上是团以上军官为主的主宾席,楼下是卫士席,宴后将在楼上摆麻将,在楼下大厅举办舞会……当然,只有部分人知道这是不同寻常的宴会。
下午,季振同、董振堂、黄中岳等按计划分别召开营以上军官紧急会议,宣布起义事项,下达各项战斗命令。按照分工,董振堂的七十三旅负责监视城内军情,应付各种不测事件;季振同的七十四旅的任务是:选部分精锐,占领北门外二十六路军总指挥部;二团负责守城;黄中岳的一团负责包围那幢西式二层楼房,控制赴宴军官,在各个通往该楼的交通路口巡逻警戒。这幢楼房既是宴会所在地,同时也是起义总指挥部。
下午4点,应邀军官兴冲冲赴宴来了。他们把卫士撇在一楼,自己奔上二楼和同僚们互相打趣笑骂,有的抓起桌上的碗筷,叮叮当当地敲着“老虎杠子”,有的吆五喝六地猜拳。此时,担任警戒任务的特务营,以“另有任务,在驻地待命”为由,被撤下去了,换上了黄中岳团的第三营。黄团长和三营长严图阁,仔细地检查了每一个哨位。
晚6时许,太阳沉入西山,宁都暮霭苍茫,全城实行军事戒严,总指挥部、各师部、旅部、电台等处,均受到严密控制或监视,所有的电话线被切断。
此时,黄中岳又指挥一营士兵赶到预定哨位,并命令二营集中到县衙院内等待调用。
至此,万事俱备,只等宴会厅那场戏响鼓开锣。
黄中岳刚走到灯火辉煌的西式楼房前,团副苏进报告说:“到现在还没见李松昆的影儿。”
黄中岳一惊:按计划,6时左右宴会开始,在师长李松昆宣读祝酒词之际,由苏进突然用枪抵住他的脊背,再由赵博生宣布起义。谁知……
这确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一向遇事冷静的黄中岳,此时浑身直冒冷汗。
“团长,咋办?”苏进皱着眉头。
黄中岳在苏进肩上一拍,决然说:“我见参谋长去!”
黄中岳轻捷地上了二楼,“啪”地一个军礼:“报告参谋长!”
“黄团长,什么事?”
黄中岳眨眨眼:“李师长有话:这儿的事不必等他,该开宴时就开宴!”
赵博生会意地点点头:“行,行行……只是,他没有及时赴宴,未免让弟兄们扫兴,这……”
“我再到李师长那儿看看,参谋长就不要费心了吧。”黄中岳立即作答。
“好,好!李师长的事就托付给你了,尽快把他请到。”
“是!”黄中岳应得格外干脆响亮。
早对酒菜馋涎欲滴的军官们,压根儿就没留心他俩后边的对话,更不会琢磨其中的奥秘。
怎么“请”李松昆?黄中岳边走边盘算。他来到七十四旅旅部,找到了季振同。他们俩人一致认为非动用较多兵力对付李松昆不可,而七十四旅的兵力已经不足。季振同决定立即向董振堂通报情况。
季振同刚拿起话筒,正要与董振堂通话,门口便传来“报告”声。只见有位士兵背着个人站在那儿,身上沾了许多鲜血。
黄中岳仔细一瞧,不由大惊,忙过去把士兵背上的人抱在怀里:“一营长,宏亮……这是怎么回事?”
“李、李松昆他们干的……”那位士兵哽咽着,扬起手中一把鲜血淋淋的匕首。
原来十几分钟前,张宏亮带着这位士兵正在街道上查岗,李松昆的车子开过来了。按规定值勤的人员这时左臂上都扎上了白毛巾,起义的标语“到红军中去!”贴了出去。大概是李松昆发现了什么迹象,只见雪亮的车灯到处晃悠,接着车中传出:“不好,快,回师部!”的叫声。车子正在掉头,被张宏亮截住了。张宏亮对李松昆道:“李师长,大家等你好久啦。”说话间拔出枪:“我送你赴宴去。”张宏亮的注意力全在李松昆身上,冷不防被李松昆的保镖喻天魁用匕首杀害。
黄中岳双眼模糊了。他询问那位士兵:“你看清了,车里有没有女人?”
“有,穿着带毛的大衣,那时像受惊的兔子,哆哆索索。”
李松昆迟迟未到会,的确是为女人争风吃醋之事缠住了。
“旅长,这么说,李松昆事前并无察觉和防备,这会儿回去也来不及组织兵力。我带二营去吧,想是足可解决问题的!”黄中岳请求道。
季振同略一沉思,点头说:“中岳弟,就照你的主张办。我和董旅长也做好准备,有意外立即前去接应!”
本来李松昆有一个警卫连,他们听说主人要去赴宴,哪有心思守着几间庙堂!纷纷寻找由头开溜:有的到酒店,有的进赌场,有的去烟花院……
李松昆逃回来,就找警卫连长胡庆典。胡庆典忙活半天,才集合起20多个人。李松昆回到室内,急忙抓起电话机,要调兵遣将,可电话已被切断。李松昆气急败坏地奔向院外:“胡庆典,快抽人到军营去传达我的命令:不管谁来,统统给我挡住,敢硬冲的,就开枪!”
但是,还未等胡庆典去传达李松昆的命令,不远处就传来了喊话声:“李师长,你被包围了。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为时不晚,只要你赞成起义当红军,我们仍然欢迎。”
这是黄中岳的声音。
李松昆浑身一震,恼羞成怒:“黄中岳,你当国军没劲,给共产党干事可真卖力啊!这样干,图的是什么?”
黄中岳义正辞严地回答道:“那是因为正义在共产党一边!我图的是救国济民!”他的语气严厉起来,“李松昆,你若仍然执迷不悟,后果你自己承担!”
李松昆赶紧朝喊话的方向胡乱开了两枪,又朝发愣的胡庆典踢了一脚:“妈的,还不快打!”
双方交上火以后,李松昆忙缩进祠堂,并死死关上了厚厚的大门。
双方在黑暗中对放几排枪,扔了几颗手榴弹。黄中岳突然大声喝道:“不要打啦!”接着喊起话来:“弟兄们,李松昆顽固坚持反动立场,死心塌地追随蒋介石,跟他划清界限吧!难道你们愿意国破家亡、自己的亲人受剥削压迫受日本鬼子欺辱吗?”
李松昆的卫兵,大都是穷苦人,有的父母死于饥寒,有的兄弟丧生于侵略者枪下……连胡庆典上月也从家信中得知,自己的妹子遭日军轮奸后被杀害了。他们心里也恨蒋介石,厌恶李松昆,向往共产党啊。
“黄团长,我们也起义!”黄中岳的话音刚落,胡庆典就跳了起来。
“走哇,快抓李松昆去!”卫兵们立即响应。
祠堂的大门很快被撞开了。
黄中岳和二营长刘永富带着士兵迅速冲进院子。
天在下雨,又没灯光,院子里漆黑一团,喻天魁仗着对环境熟悉,负隅顽抗。黄中岳顿时火起,瞅准了那闪亮的枪口,“砰砰”几个点射,喻天魁被击毙。
冲进屋子的刘永富失望地奔出来:“团长,搜遍内室,不见李松昆的踪影。”
黄中岳带着大家又搜查一阵,最后断定李松昆趁着混乱和夜暗翻过后窗越墙逃跑了。
事后得知,李松昆逃到宁都北40里的克柴岗,把驻扎在那里的一个团带走了。
当黄中岳赶回起义总指挥部,在二楼宴会厅露面时,迎接他的是热烈的掌声。
“成功了!”赵博生兴奋地抓住黄中岳的手:“顺,出乎意料地顺啊!”
原来黄中岳离开宴会大厅后,赵博生即宣布了起义的命令。当时只有两个团长试图掏枪,苏进麻利地把他们的枪下了。还有一位孙连仲的心腹、军需科的副科长,企图乘机跳楼逃跑,被严图阁抓着衣领从窗上扯了下来。其余的军官大都立即声明坚决拥护起义。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
“弟兄们,请吧,这是喜酒,庆功酒!”赵博生激动地举起杯子,对到会的全体军官大声说。
黄中岳也高举起手中的杯子道:“同时,这也是我们二十六路军广大官兵,步入革命道路的壮行酒!”
二十六路军起义后,很快进入苏区,改编为红五军团,黄中岳任第十五军军长。1932年春,红五军团协同红三军团首次攻打赣州。同年4月中旬,红五军团与红一军团组成东路军攻打福建漳州。4月19日,黄中岳率第十五军投入战斗,在兄弟部队配合下,一举歼灭国民党军第四十九师两个旅之大部,20日占领漳州。
走上革命道路的黄中岳,斗志昂扬,越战越勇。他深知人生短暂,常为起义前虚掷的岁月而痛惜,决心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奋发拼搏,为祖国和人民多建功勋。
可是,1932年5月5日下午6时,在红十五军驻地——福建漳州九堡,黄中岳莫名其妙地被苏区保卫局的人抓起来。
这年的8月4日,黄中岳与季振同(被捕前任红五军团总指挥)被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定为“反革命分子”判处死刑。
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看到判决书后说:“季振同、黄中岳等均是参加宁都暴动者,对革命不无相当功绩,应减刑免死。”
可是,统治全党的王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及其错误肃反政策的执行者,置毛泽东的意见于不顾。1934年10月,红军长征前夕,在江西瑞金县叶坪将黄中岳和季振同杀害。
是年,黄中岳刚满30岁。
红军长征到达延安不久,毛泽东曾说:“把季振同、黄中岳杀掉是不应该的。”建国后,毛泽东再次讲:“季振同、黄中岳在宁都起义中是有功的,没有他们,二十六路军全部起义是不可能的,把他们处决是错误的。”
黄中岳——这位大别山区人民的优秀儿子,在红军队伍里虽不足4个月,可他的生命在这期间所放射出的光辉却是绚丽的、永恒的!
(钟保松王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