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忆太行油墨香
■李少卿
在永定河畔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内，陈列着一台枣木制成的简易印刷机。它斑驳的纹理间，浸染着硝烟与油墨，无声诉说着一段文化抗战的记忆。它是《晋察冀日报》社使用的“马背上的印刷机”，是敌后抗战烽火中，一支文化铁军坚韧的武器。
《晋察冀日报》的前身为《抗敌报》，1937年12月11日于太行山区阜平城正式创刊。1940年11月7日更名，报纸由隔日刊改为日刊；1948年6月14日停刊。
那是1939年深秋，河北阜平芝麻沟遭日军突袭，报社的铅印机在轰炸中损毁。在随后召开的紧急会议上，邓拓社长与牛步峰等骨干围坐在油灯下，作出了一个关乎报社存亡的决定：研制一台能够随军转移的印刷机。
后来，牛步峰带着工友拆下石印机笨重的石板，换上自制的铅字版；去掉沉重的石印盖板，巧妙改装成大轮轴；找不到合适的金属滚轮，就用坚硬的枣木替代……1941年11月20日，报社成员终于研制出了相对轻便的铅印机。
1941年秋，日军发动规模空前的“铁壁合围”大“扫荡”。报社机关在河北平山县滚龙沟遭遇强敌，未能按计划突围至相对安全的阜平地区，被迫就地与敌人周旋。在险恶环境中，他们依靠此前改造的设备，坚持出版多期报纸。
然而，这次经历也暴露了设备的局限性——经过第一次改造的机器，遇到极端条件和复杂地形，依然过于沉重。
1943年，形势依然严峻。邓拓向报社成员提出了一个近乎苛刻的要求：“万一敌人把路彻底封死，牲口完全用不上时，我们能否靠人背肩扛把铅印机带走，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出报？”面对社长提出的问题，报社成员集思广益，最终将主意打到了木头身上。他们用太行山常见的枣木代替钢材，用手摇钻一点点打磨零件。深夜的窑洞里，牛步峰在草纸上勾勒图纸，“7块！每块不超过5公斤！”
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一台几乎完全由木头构成的轻便印刷机奇迹般地诞生了。
这台让日军咬牙切齿的印刷机，在战火中创造了出版奇迹。据统计，在抗战中，《晋察冀日报》更名后，共出版2845期；即使在被日军“铁壁合围”的43天里，报纸仍坚持出版30余期。
报社成员一手拿笔，一手拿枪，深入敌后，在太行群山之中利用新闻游击战，与敌人展开舆论战争。1943年，为在离开马兰村之前再出一期报纸，报社成员连夜赶工，直到印刷出800份后才转移。在北营村，报社成员被敌人发现后，转移到战场外线的玫瑰坨，12天坚持出版12期报纸；在五台、盂县交界的无人区，报社成员顶着凛冽寒风，转战19天，最终到达安全区继续出报……
1948年5月20日，晋察冀与晋冀鲁豫两大战略解放区合并，正式成立华北解放区。随着华北解放区的成立及全国大反攻的战略推进，《晋察冀日报》完成了历史使命。邓拓，这位用“马南邨”（马兰村的谐音）作笔名的社长，在终刊诗里写道：“毛锥十载写纵横，不尽边疆血火情”，记录下那段用生命办报的岁月。
办报期间，不少记者、编辑、印刷工人在转移途中献出生命。他们用血肉之躯守护着这台印刷机，确保每一期报纸都能准时送达抗日军民手中。在平西根据地的崇山峻岭间，在冀中平原的青纱帐里，这份油墨飘香的报纸成为鼓舞军民士气的号角。
1948年6月14日，《晋察冀日报》完成历史使命。那台枣木印刷机被郑重装箱，运往平山县里庄。从阜平出发时，牛步峰将终刊诗埋进马兰村洒满热血的土壤里。
我想，这台“马背上的印刷机”不仅是抗战文物，更是一座精神丰碑。它见证着在最艰难的时刻，支撑中华民族屹立不倒的，不仅有钢枪铁炮，更有百折不挠的精神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