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光,原名李怀名,山东省东阿县铜城王庄村人,1911年生。出身贫寒,幼年仅读过几年小学,休学后在本村村公所任管账先生。1934年,受聘到孙道口小学当教师,其间开始阅读进步书刊,接触青年知识分子。七七事变后,投入抗日救亡工作,经以卖文具为掩护的地下工作者张殿芝的帮助,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底东阿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后,任第五区抗日政府民政助理员。他以发展道徒为掩护,团结了一大批青年学生、农民和知识分子,在沿黄一带村庄先后发展20余名党员,并相继建立了村党支部或党小组。他有时利用集市、庙会等场合,公开向群众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夜间,则组织向日伪军据点喊话,分化瓦解敌军。敌人对其恨之入骨,设重金悬赏其人头。党组织为了李子光的安全和工作需要,1944年调其到六区工作,任六区副区长。1945年4月26日上午,他到张道口村检查布置工作时被日伪军包围,多处负伤昏倒后被俘。在狱中,他坚贞不屈。5月9日凌晨,在平阴城郊遇害,时年34岁。8月24日,东阿县抗日民主政府在黄屯村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将其遗体安葬在香山脚下。
黄河涛声
■卢广峰 童村
身负重伤的李子光,被几个人五花大绑拖拽到黄河渡口时,一条木船早已等在那里。午后荒凉的河滩上,一片静寂。一湾浑黄的河水,正缓慢无声地向前流淌着。
一
满身是血的李子光,最终被推搡到了那条船上。摆渡的老艄公朝他看了一眼,便惊在了那里。对这个青年,老艄公是熟悉的。在此之前,老艄公已不记得有多少回将这位青年从这岸送到对岸,又从对岸接到这岸——就是这个年轻人,曾经给他讲过不少“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道理。
匆匆交换了眼神,李子光便把视线移开了。他的目光越过高高的西岸大堤,望向王庄村的方向。那个村庄坐落在东阿县境内黄河岸边,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有他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日一别,或许他再也回不到那里了。
河道的风又硬又冷,虽然惊蛰已过,但在这片土地上,春天还没有到来。
“快走,划船的,赶快走!”那几个提着匣子枪的人,急不可耐地大吼着。
老艄公不得不摇着船桨,向对岸划去。船桨拍打在河面上,发出声声细碎的回响。这声音让李子光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漆黑夜晚。
那是初冬寒风凛冽的一天。李子光作为地下工作者,在河东平阴县城的一位“内线”那里,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次日拂晓前,一股日伪军将去往东阿县进行“扫荡”。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立即从河东赶回河西,把这消息报告给部队领导。那时,已是夜半时分。研究部署后,部队决定即刻前往,将这股敌人一举歼灭。然而,当他们飞奔到黄河渡口时,星光笼罩的河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船影——老艄公早已停渡回家了。情急之中,李子光一边催促着战士们快上船,一边全力划动着船桨,把战士们安全送达彼岸,最终胜利完成了歼敌任务……
但是现在,他能够预感到,过了这条河,他的命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二
他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自从加入党组织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属于自己。他成了一个有信仰的人、一个甘愿为信仰而牺牲的战士。
抗日民主政府成立后,时任新划五区民政助理员的他,受党组织的委派,不停地奔走于乡村农家,积极宣传抗日主张,壮大抗日力量。李子光在党的隐蔽战线上出生入死,不久之后便成了当地反动武装的心腹之患。
五区横跨黄河两岸,地处东阿、平阴两县交界处,纵横不过数十里,但那里的日伪据点却有十余个。在黄河以西的家乡周围,敌人还相继修建了多座炮楼,并对我抗日根据地大肆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然而,即便在这样一片白色恐怖之下,英雄的身影仍在秘密活动着。
为了尽快打开局面,经党组织批准,李子光先是借用“道徒”的身份,团结了一大批贫困出身的青年学生、农民和知识分子,在沿黄河一带的许多个村庄里,发展了几十名党员,继而又在这些村庄建立了党小组和党支部。同时,他还通过这些党员,动员了众多的青壮年,加入到八路军的队伍里去。
佃户卢金聚,家有5个子女,穷困潦倒,只得挑着儿女四处逃荒要饭。李子光得知后,派人将他寻回,并为他申请了一部分粮食进行接济。卢金聚感动得热泪纵横,万分感激地说道:“您是俺的救命恩人,俺全家人一辈子也忘不了您。”后来,经李子光介绍,卢金聚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并被推举为农救会会长。他带头给八路军筹措钱粮,还亲自把16岁的二儿子送上了抗日战场……
三
去年春天,黄河以西的日伪据点已基本被拔除干净。五区对敌斗争的重点转向河东。
为了早日消灭盘踞河东的顽敌,李子光领受了前往河东开展工作的新任务。从党员张从礼那里,他了解到在河东地界的白塔村,有张从礼的启蒙老师阎殿瑞。
这天夜间,李子光和张从礼一起来到了白塔村阎殿瑞家。寒暄过后,阎殿瑞仔细打量着叫花子装扮的李子光,一时感到有些困惑。张从礼介绍道:“这是我表哥,我刚从外地接他回来,因为断了盘缠,只好到您这里来找点儿吃的。”
吃饭间,李子光有意把话题引到抗日救国的事情上来,颇具爱国情怀的阎老师听罢,深有同感。一旁的张从礼见时机已到,这才向他道出了实情。阎老师十分理解李子光的处境,当即表态:从今以后,他会尽自己的力量协助李子光的工作,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把这里作为一个落脚点。从此,李子光成了他家的常客。
又一天夜里,在张从礼的带领下,李子光来到了河东的丁口村。村里有一位张从礼的亲戚,叫丁连保,时任伪副乡长,在当地很有些势力。
见到丁连保之后,李子光单刀直入向他说明了来意,又一一向他讲明了我党对敌伪办事人员的相关政策,希望他能看清形势,改邪归正,多为八路军做事情。丁连保听了,不禁连连点头,态度诚恳地表示,他一定照办。
此后,李子光利用丁连保的关系,结识了一些能够了解到敌人内部情况的人,为更加扎实地在河东开展工作打下了基础。
就在这年夏天的一个上午,李子光来到丁口村开明伪乡长丁正刚家里,与他一起研究对亭山头炮楼伪军策反的事情。交谈过程中,当得知亭山头炮楼的汉奸头目周二皮正在本村的一户人家喝酒时,李子光一时愤起。
周二皮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多次带领炮楼伪军滥杀无辜,手段极其残忍。组织上早就有铲除他的想法。
李子光只身来到那户人家,借故找水喝,一眼就看到周二皮正坐在那里,红涨着一张脸,与人喝得兴起。见一位陌生人径直走进屋来,周二皮抬头斜睨了一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子光便迅疾开枪,结果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
亭山头炮楼的汉奸中队长刘传海闻听此事后,暴跳如雷。他责令手下人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李子光。
在那些日子里,敌人的内部情况不断被我方掌握,他们所筹到的粮、款也时常被我方截获。李子光的身份暴露后,敌人便把这笔账记在了他的头上。一时之间,他成了当地日伪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刘传海的父亲,是时任平阴城伪警察大队大队长的刘绪安。他早就获知李子光是地下党,并四处张贴抓捕悬赏的告示,直言谁要是抓到李子光,称一称他有多重,就把多重的银元赏给谁。
四
出于对李子光的安全考虑,组织上决定将他调离五区,去往六区就任新职。由于尚有许多工作需要当面交接,这天,李子光来到黄河岸边的后张道口村。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已是正午时分。这时,有几个身着便衣的汉奸,提着匣子枪闯了进来。李子光见势不妙,一枪将其中一人击倒后,就势撤离,直奔临黄大堤而去。
那几个紧追而来的汉奸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一边高声大喊着,让李子光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一边连连向他射击。黄河岸边,一时间枪声大作,震动乡野。李子光一边奔跑,一边不时回击,直到打光了子弹。眼看就要钻进树林,却有两发子弹从背后飞来,打伤了他的肩胛和大腿。李子光跌倒在地,那几个汉奸一起向他扑了上去……
船到黄河东岸后,他们直接把他押送到亭山头炮楼里。
李子光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清晨。他先是听到一声阴冷的笑,接着就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慢慢走到他身前,站住了。
“老兄,你好些了吧?”那人凑上前来,又挤出一声笑,问道。
李子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认识一下吧,我是刘传海。”
得知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十恶不赦的汉奸头子,李子光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怒斥道:“可惜我认识你太晚,不然,你这条狗命早就保不住了!”说完,将一口带血的口水啐到了他的身上。
刘传海刚想发作,却又忍了下来。“事到如今,还这么有血性,是条汉子!”
李子光十分蔑视地笑了:“废话少说,你们千方百计抓我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刘传海嘴角又挤出一声假笑,说道:“那好,话既然说到这里,老弟就给你交个实底。你为共产党做的那些事情,我们都给你一笔笔记着呢。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再和我们作对,与我们成为一家人,其他一切都好说……”
“妄想!”李子光不屑地打断他的话,怒目圆睁,“你们刘家父子为虎作伥,甘当日本人的走狗帮凶,残害百姓、卖国求荣,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还想让我与你们同流合污。做梦去吧!”
刘传海自取其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子光深叹一声,又接着说道:“念在同是中国人的份上,我也奉劝你一句,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别再做这些坏事;如果你死心塌地认准了当汉奸这条道,要杀要剐就来个痛快,也好到你主子那里领赏去!”
刘传海悻悻地走了。在他的授意下,几个刽子手开始对李子光动用重刑。刺刀撬肋条、火棍烙腋下、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招数用尽,然而李子光咬碎牙齿,硬是一声没吭。
几天过后,刘传海终于泄气了,把李子光押送到平阴城汉奸头子刘绪安那里。
在平阴监狱里,刘绪安又对李子光进行了一番软硬兼施。
刘绪安允诺李子光,只要说出共产党的秘密,并保证以后不再参加抗日活动,就放了他。然而,李子光紧闭唇齿,报以沉默。
“你真的就不怕死吗?”刘绪安恶狠狠地问道。
“怕死就不革命了,”李子光笑了声,厉声回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什么?中国人如果都像你们一样,早就亡国亡种了!”
刘绪安牙疼似地倒抽一口冷气,说道:“我已经对你说过很多遍了,只要写个悔过书,答应今后不再当八路,供出谁是共产党,谁是八路抗属,就可免你一死。”
“不要再费心机了,从我这里,你们什么也休想得到。”
刘绪安似被噎住了,半晌后才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好,我就成全了你吧!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五
1945年初春,凌晨时分。已无计可施的刘绪安和行刑队的人一起,将李子光押送到了平阴郊外距黄河仅有咫尺之遥的刑场上。
刘绪安走到李子光面前,仍不死心地问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李子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决绝地把头转向了别处。
这一下,刘绪安彻底暴怒。他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动作,几名刽子手即刻会意,一拥而上,死死按住李子光,眨眼间将他的舌头割了下来。李子光满口鲜血,一边大声吼叫着,一边把一口鲜血啐到了刽子手的脸上。
看李子光拼命挣扎着,喉咙里仍涌动着愤怒的吼声,刘绪安不可思议地皱了下眉头,旋即又做出了一个手势。一把鬼头大刀便向着李子光落了下去……
生命的最后一息,恍惚之间,李子光隐约听到了黄河的涛声。那波涛轰然作响,拍打着高高的堤岸,如阵阵春雷,似声声怒吼,席卷着苍茫大地,滚滚向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