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英雄”麦贤得——
钢铁战士的“钢铁人生”
■解放军报记者 王雁翔 段江山 谭靓青
一个人也好，一个政党也好，最难得的就是历经沧桑而初心不改、饱经风霜而本色依旧。
——习近平
1966年第4期《解放军画报》封面刊登的麦贤得照片。(资料照片)
麦贤得佩挂“八一勋章”留影。新华社记者 金立旺摄
【人物小传】麦贤得，原91708部队副部队长。1965年“八六”海战中，麦贤得作为611号护卫艇机电兵，在头部中弹的情况下，仍坚守战位3个多小时，被誉为钢铁战士，成为全国学习的模范。1966年，被国防部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2017年，被中央军委授予“八一勋章”。2019年，被授予“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
流淌在胸膛里的情感，脱口而出那一刻变得格外艰涩——
在广州市番禺区名智小学“童心向党”爱国教育活动现场，面对台下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八一勋章”获得者、“人民英雄”麦贤得，抚摸着少先队员佩戴在他胸前的红领巾，一字一顿地说：“同学们要好好学习，长大后为建设伟大祖国贡献聪明才智。”
这句对常人来说简短、轻松的话，对因战伤造成语言功能严重受损的麦贤得而言，说出来却非常艰难。
身旁的老伴李玉枝接过话茬，给孩子们讲起麦贤得的战斗故事——
“八六”海战中，611艇机电兵麦贤得在头部遭受重创，鲜血糊住双眼的情况下，依然坚守战位3个多小时，战斗结束后再次陷入重度昏迷，命悬一线。
当年，毛主席惦记着他的伤情，周恩来总理亲任抢救指挥小组组长，调集医学专家多次进行脑部手术，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此后，毛主席在人民大会堂小会客厅单独接见了他。这让麦贤得深深感受到党的关怀。弹片损伤了大脑，但“永远听党话”的信念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习主席也一直牵挂着这位老英雄——
2017年7月，习主席亲自为麦贤得佩挂“八一勋章”、颁发证书。授勋命令写道，“麦贤得同志是意志坚强、不怕牺牲的钢铁战士”。
2019年9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隆重举行，习主席授予麦贤得“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
如今，面对无上荣誉，年过七旬的麦贤得，仍是那句在胸膛里流淌了半个多世纪的肺腑之言：“我要永远听党的话，听祖国的话，做好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这意志与信念，是麦贤得在战斗中向死而生的力量之源，也是他战胜战伤后遗症，创造医学奇迹的精神密码。
钢铁一般的意志——
英雄不仅在于关键时刻的奋力一搏，更在于漫长岁月里的自强不息
采访间隙，老伴李玉枝拿出一把药丸，让麦贤得用温水服下。她告诉记者，麦贤得每天要服用六七种药，多时有十余种。
“几十年下来，老麦吃下的药，数都数不清。”李玉枝说，“如果没有钢铁般的信念，仅仅就每天这样服药都难以做到。”
钢铁战士麦贤得的钢铁意志，曾激励他在战场上立下卓越功勋。
1965年8月6日凌晨2时51分，福建漳州东山岛附近海面，隆隆炮声响彻海天。我人民海军护卫艇群集中火力阻击来犯的台湾国民党军小型猎潜舰“章江”号。新中国成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海战打响了。
战斗中，麦贤得突然觉得头部一阵剧痛，仿佛有一把烧红的烙铁穿进头颅，疼痛无比。这把“烙铁”，是一块打进他的右前额、一直插到左侧靠近太阳穴的额叶里的高温弹片。天旋地转，他倒了下去……
战斗！继续战斗！受重伤昏迷的麦贤得被隆隆的炮声惊醒，他以惊人的毅力站了起来，但眼睛被鲜血糊住，怎么也睁不开。
此时，前机舱的轰鸣声减弱了。麦贤得判断：很可能是前机舱的机器也被炮弹打坏了。他一步一步摸索着走向前机舱，跌倒了就爬，过舱洞就钻。就这样，他在黑暗中坚强地回到了自己的战位。
爆炸的巨大震动使波箱移位，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复位，就用整个身体顶住移位的波箱，双手死死握住杠杆，保证轮机正常运转，像“雕塑”一样一直坚持到战斗胜利，才又昏迷过去。
海战胜利了，但麦贤得与战伤后遗症的漫长战斗打响了。
高温弹片从麦贤得右额骨穿进，插进了左侧颅内，因为扎得太深，第一次手术医生没能取出弹片；第二次手术，历经18个小时，仍未能找到那块弹片……
9个月后，经过6个多小时的手术，弹片终于被取出，麦贤得脱离了危险。残缺的头盖骨被植入两块有机玻璃替代。直到今天，那两块有机玻璃仍在他的头颅内。
生命保住了，但严重脑外伤导致的外伤性癫痫、右手无力、偏瘫、行走受限、失忆、语言障碍等诸多后遗症，伴随着这位战斗英雄的一生。
李玉枝回忆说：“最初，他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生活不能自理。在医护人员的精心帮助下，他以超人的毅力与疾病搏斗，一个字一个词地重新学习发音吐字，练习用左手代替因伤致残的右手，忍着剧痛锻炼走路……”
麦贤得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漫长的岁月里，李玉枝日夜守护在麦贤得身边，用满腔的爱共同对抗病痛的折磨。在李玉枝的精心照顾下，麦贤得的癫痫奇迹般好了，20多年再没发作过。
2015年秋，当年在医院照顾麦贤得的护理组组长、80岁高龄的许曼云专程赶到广州看望麦贤得。看到眼前的战斗英雄，她动情地对李玉枝说：“我们只照顾了他一年，你照顾老麦一辈子，你是人民的功臣。”
当年为麦贤得做颅脑手术的外科专家刘明铎感慨：“麦贤得当年能抢救过来就是一个奇迹，现在能恢复得这么好，更是医学护理史上的奇迹！”
近半个世纪的相濡以沫，李玉枝用她的爱，让麦贤得的身体协调性、智力和记忆力，都得到了奇迹般的恢复。
2014年，麦贤得一家被评为全国“最美家庭”。2015年，李玉枝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被誉为英雄背后的英雄。
钢铁一般的作风——
几十年来，麦贤得始终保持人民子弟兵的英雄本色，热心助人、初心不改
在麦贤得满箱的荣誉证章中，最上面一本《汕头市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爱心市民”》荣誉证书，引起了记者注意。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麦贤得从电视上看到军地医护人员奔赴武汉抗疫，看到全国人民众志成城支援武汉，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跟李玉枝商量后，麦贤得拿出家中积蓄，以“一名老兵”的名义捐给了汕头市援鄂抗疫医疗队。
直到去年底，政府部门百般寻找，才知道“一名老兵”就是麦贤得。
事实上，早在1996年，麦贤得看到当地一家工厂发生爆炸、多名工人受伤的新闻后，就立即以“一名老兵”的身份捐出爱心款。
虽然在生活起居上格外俭朴，但在扶贫济困上，他却非常大方。一次，部队组织爱心捐款，考虑到麦贤得经济上并不宽裕，就没有告诉他。得知此事后，麦贤得找到部队领导，专门捐了款。
他时刻谨记自己是人民子弟兵，即便饱受战伤后遗症的折磨，仍想着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尽一份力。
一次，强台风来袭，狂风裹挟暴雨冲刷着整座城市。人们都躲在家里，而刚从外地开会回来的麦贤得却不见人影。
“漫天的狂风暴雨，身体并不利索的老麦能到哪里去？”李玉枝焦急地带着儿子、女儿冒着风雨四处寻找。
由于苦寻不见，全家人只能回家等消息。儿子麦海斌却从电视的直播画面中意外地看到了父亲——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的麦贤得，满身泥水地在海滨长堤上参加抢险救灾……
在利益考验面前，麦贤得同样展现出钢铁一般的作风，始终坚守住一名党员和革命军人的底线。
因为长期与战伤后遗症抗争，药不离身，许多药商都盯上了麦贤得。他们想借着麦贤得的荣誉光环，在他服用的药品上做文章，以提升广告效应。
面对各类药商的邀约利诱，麦贤得都一律拒绝。
一家药厂得知麦贤得的处事原则，就以邀请麦贤得为外地病友鼓劲为由，组织了一场病友见面会。
对于病友，麦贤得很愿意为他们早日康复出一份力。但他没想到，随着几名病友而来的，还有医药公司的广告摄制组。麦贤得气得脸色发青。对方却说：“现在许多名人都做广告，很简单，您只要拿这个药盒比划一下，报酬包您满意。”
“拿党和人民给予的荣誉谋私利，就是给党和人民抹黑，这事我绝不干！”麦贤得斩钉截铁地说。此后，他断绝了与这些药厂的来往。
麦贤得的作风与操守，也深深影响着家人。他给自己的一双儿女分别取名麦海斌和麦海珊，都带个“海”字，希望孩子们长大后能在大风大浪中锻炼成长，心胸像大海一样宽广。
受麦贤得影响，两个孩子先后走上从军报国之路。麦海珊考上军校成为一名军医，麦海斌军校毕业主动要求分配到一线作战舰艇。两人都因工作出色荣立三等功。
钢铁一般的信念——
甘当小小“螺丝钉”，传承革命精神，是麦贤得始终不渝的信念追求
麦贤得挥毫写下“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作为赠予部队官兵代表的礼物。这五个字既是他对年轻一代官兵的嘱托，也是他作为老兵的人生坚守。
在“海上英雄艇”部队，回到自己曾经战斗和生活过的地方，麦贤得格外兴奋。他跟年轻官兵一起观看“八六”海战影像片，回忆海战场景、讲述战斗故事。
“要锻炼‘夜老虎’的过硬本领，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麦贤得勉励新一代英雄艇官兵听党话、跟党走，争当钢铁一般的英雄艇传人。
时隔多年，麦贤得依然保持着军人坚毅刚强的作风。但面对校园里的孩子们，麦贤得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年轻一代的成长是他最牵挂的事。
多种战伤后遗症，使麦贤得常年要面对病痛的折磨，行走和语言交流都有些困难。即便如此，这些年来，不管远近，只要身体允许，麦贤得都会和李玉枝走进部队、学校、党政机关、企业，投身公益活动和开展革命传统教育。
2011年，麦贤得到饶平县汫北小学参加活动，看到学生学习条件简陋，他和妻子拿出2万元购买书柜、书桌和书籍，帮学校建起了阅览室，并协调汕头市图书馆为学校建起了一座图书馆。他还协调帮助汕头桂花小学、金珠小学两所全国文明校园与汫北小学结成对子，开展共建共育活动。
如今，汫北小学已成为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来参观学习的师生达21万人次。
“是党和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听党的话，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多做些有益的事情，把革命传统一代一代传下去。”这是麦贤得的心里话，也是他多年来努力践行的信念。
退休后，麦贤得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社会公益和国防教育上，用自己的行动和故事激励一代又一代人。
“老麦说话、行走不是很方便。但我和老麦的心是相通的，他心里想说的话，要讲的事，他的渴望和追求，我心里最清楚。”李玉枝笑着说，“我就是老麦的‘发言人’。”
这些年，麦贤得受邀担任20多所大中小学校外辅导员，通过讲述英雄故事，鼓励年轻一代树立崇高人生理想，多为党和国家作贡献。
“什么是英雄？”
在小学的操场上，记者随口问学生。孩子们脱口而出：“英雄就是为国家作贡献的人！就是像麦爷爷这样的人。”
短评
把忠诚融入血脉
热血与忠诚，是人民英雄最厚重的底色。入伍后，麦贤得怀着从军报国信念，练就一身过硬本领。他英勇作战，身负重伤，坚守战位，直至胜利。战后，面对严重的战伤后遗症，麦贤得不忘初心，默默践行“听党话、跟党走，多为祖国作贡献”的誓言。
革命军人的血性和坚守，来自对党的无限忠诚。坚决听党指挥，是我军生命所系、力量所依、灵魂所在，是我军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最大优势。在强军征途上践行忠诚，既需要关键时刻的血性担当，更需要日复一日地默默付出。
有了刻入灵魂的忠诚，不管面对怎样的艰难困苦，都能勇往直前，前赴后继。麦贤得是一位具有钢铁般意志的战斗英雄，更是忠诚于党的模范践行者。英雄的事迹启示我们，把忠诚根植头脑、融入血脉，坚定理想信念，锤炼奋斗精神，就一定能担负起党和人民赋予的职责使命，创造不平凡的业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