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乱象告诉我们什么
■陈航辉
进入8月，阿富汗局势风云突变。面对塔利班的凌厉攻势，阿政府军或临阵倒戈，或一哄而散，阿各大城镇犹如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接连失守，甚至连首都喀布尔也沦为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被塔利班和平接管。
“11天丢掉政权”，阿政府军的溃败速度甚至超过了美军的撤军速度，这令华盛顿最悲观的情报分析师也始料未及，塔利班都“没想到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夺取阿富汗的控制权”。人们不禁要问：耗资880多亿美元打造的阿富汗安全部队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塔利班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美国的阿富汗政策为何如此失败？
不战而溃——
阿政府军的问题出在哪里
5月初，当部署在阿富汗的最后3500名美军官兵开始撤离时，拜登政府反复向外界保证：美国和北约盟友训练装备了近30万阿富汗安全部队，他们比塔利班训练更加有素，装备更加精良，有能力与塔利班独自作战。美军参联会主席马克·米利甚至用自己的军人“声誉”担保，“政府军与塔利班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后来的战局表明，拜登政府国家安全团队的盲目乐观导致严重误判。
这是一支实力被严重高估的军队。阿安全部队包括政府军和警察部队，法定员额35.2万，但从未齐装满员。据美国西点军校反恐中心数据显示，至2020年7月，阿政府军实际编制185400余人，内政部下属警察部队103200余人，阿安全部队总人数288700余人，只有法定规模的82%。除去各类保障人员、长期请病假和休假人员，阿陆军作战部队约9.6万人，可执勤的巡警8.3万人。相比之下，塔利班武装大约拥有战斗人员6万、地方民兵9万，加上数万名支持者，总数约20万。可见，阿安全部队与塔利班武装的力量对比为1.44∶1，战斗兵力对比为1.6∶1，与外界盛传的5∶1相距甚远。
这是一支被腐败侵蚀的军队。在阿富汗这样一个以家族和部族为纽带连接起来的国家，总统和中央政府只具有象征意义，真正掌权的是大大小小的地方军阀。军阀逐利无度导致严重腐败，而腐败是军队战斗力的最大腐蚀剂。受自上而下的系统性腐败影响，政府军各级军官关心的不是如何提高部队战斗力，而是想着如何捞好处、吃空饷、克扣薪资、倒卖军需物资，甚至大肆走私贩毒。美国阿富汗重建特别监察长办公室报告显示，美军提供给阿政府军的油料至少一半被偷走倒卖。由于几个月拿不到工资，许多底层士兵干脆把武器卖给塔利班，然后直接开溜。据美国防部内部报告披露，阿政府军年均人员损耗率达30%，其中六成以上是逃兵。
这是一支缺乏战斗意志的军队。在阿富汗，个人忠诚的对象是家族和部族，而不是国家或政府。为了家族和部族利益，临阵倒戈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在阿政府军内部，高级军官不仅克扣军饷，而且无军事才能，以致底层官兵士气低落、动力不足。阿政府军曾在赫尔曼德省和加兹尼省保卫战中两度溃逃，严重打击了政府军的士气，为后续全面落败埋下了伏笔。
兵不血刃——
塔利班究竟有何手段
与政府军相比，塔利班虽然在兵力规模和武器装备上处于劣势，但其最大的优势是作战意志。塔利班不追求摧毁政府军的军事力量，而是聚焦于攻心夺志，通过持久战、舆论战和心理战实现以小博大，最终夺取政权。
打游击战消磨阿军政领导层战争意志。2006年围攻坎大哈失利后，塔利班采取“先外围后核心”策略，利用阿巴边境不受政府控制的部落区，招募和训练武装分子并获得军事补给。战术层面，大打“跳蚤战”，针对政府军检查站、防御前哨等薄弱目标广泛实施伏击、突袭和夜战，蚕食政府军控制区，消耗政府军有生力量。据统计，去年2月以来，塔利班平均每天对政府军发动80至100次袭击。塔利班不断巩固和扩大控制区，从根本上改变了战争走势。
采取“三面合击”战役布势，动摇政府军决战决心。进出阿富汗的战略通道分布在南、西、北三个方向。南部地区是塔利班的根据地，西部和北部由北方军阀控制。5月初发动反攻战役时，塔利班没有采取由南至北、层层突破的常规作战套路，而是选择在西、北两个方向重点进攻，意图造成战役突然性。先是派出精兵抢占阿富汗通往伊朗、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的战略要地和边境关口，切断政府军税收来源，使政府军陷入军饷危机和后勤保障危机；同时，阻断阿军政高官陆上出逃通道。塔利班夺占西、北部省会城市后，迅疾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围攻喀布尔，对政府军形成强大压力。从战局实际走势看，西部和北部省会城市纷纷陷落对政府军造成严重的心理冲击。
积极开展媒体宣传攻势，强化“塔利班必胜”的舆论认知。塔利班对信息战的重要性有着深刻认识，认为当今时代，不能驾驭媒体就不可能驾驭战争，“媒体旨在攻心夺志而不是消灭肉体，击溃敌人心理意味着赢得战斗胜利”。针对缺电少网的阿富汗农村地区，塔利班通过散发传单、传唱诗文等方式，将阿政府描绘成倒向西方的“变节者”。针对外国受众，其积极运用脸书、推特等网络媒体公布战况，影响国际社会特别是美西方对阿富汗战争走势的判断。今年5月发动夏季攻势以来，塔利班每打一仗都会第一时间展示缴获的美式装备，放大战果，制造“政府军大势已去、塔利班势不可挡”的印象。
忙于“甩锅”——
美国必须对阿富汗乱局负责
8月16日，在喀布尔机场，民众爬上一架飞机。新华社发
8月16日，即喀布尔陷落第二天，美国总统拜登发表紧急讲话，指责“阿富汗政治领导人放弃抵抗出逃国外”“阿政府军有时不战而溃”，为自己的撤军决策辩护。美国防部也及时“甩锅”，称美军向阿政府军提供了资金、装备、训练等一切所需，但钱“买不了意志和领导力”。然而正如美国众议员利兹·切尼所言，美国对塔利班迅速夺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按照“美军样板”建设阿政府军，导致水土不服。美军不顾阿富汗国情军情，按照自身意愿组建阿政府军，提供美式装备，开展美式训练，妄图用美军战争方式击败塔利班。殊不知，这样做至少存在三大弊端：首先，维持这样一支军队每年需要50至60亿美元，而阿政府只能提供3至4亿美元，阿政府根本养不起这样一支军队；其次，阿政府军既无经费也无能力开展诸军兵种联合训练；再者，美式装备保障要求高，一旦1.6万名外国承包商随美军撤离，阿政府军无力提供后装保障，昂贵的美式装备只能成为摆设。
运用美式思维提供作战指导，促成塔利班壮大。2014年结束作战任务后，驻阿美军负责指导阿政府军作战。为迅速见效，美军提供的作战指导十分短视。2015至2018年间，美军协助阿政府军确立了“固守+争夺+破坏”的作战策略，核心是集中力量坚守要地，淡化对农村和偏远山区的争夺。该战略的实质是将广大农村地区拱手相让。这一时期，政府军控制区从2015年72%的占比缩减为2018年10月的54%，同期塔利班武装人员规模从2万增至6万。
根据美国国内政治需要设定撤离时间表，加速政府军败势。奥巴马上台以来，美国三届政府都致力于结束阿富汗战争，但撤离策略和时间不是依据阿富汗实情，而是根据国内政治需要确定。特朗普政府撇开阿富汗政府直接与塔利班和谈，于2020年2月达成美塔双边和平协议。这份协议承认了塔利班的合法地位，加剧了阿富汗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致使阿政府军士气一落千丈。此后，阿地方军政要员频繁与塔利班接触，打着“和平协议”的幌子贩卖武器，两边下注。7月2日，美军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一夜之间撤离巴格拉姆机场，进一步在阿政府军内部引起恐慌。几乎在同一时间，阿政府军的防御开始大规模松动，直到一个月后全面崩溃。作为阿富汗乱局的始作俑者，美国对这一切后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作者单位：国防大学研究生院）
各方评论
这是一场完全相同的惨败，与许多其他军事行动一样，美国一开始在国家层面做出最初决定的那刻就已经注定了。
——法国《费加罗报》
对于未能制定计划疏散阿富汗平民，拜登负有责任。美国在阿富汗遭遇越南式的战略失败。
——新加坡《海峡时报》
阿富汗战争的结局再次将西方的傲慢和自大暴露无遗，西方国家以为它们可以利用军事力量将阿富汗变成一个稳定的民主国家，这样的荒诞幻想到此结束。
——英国《卫报》
阿富汗的沦陷“除了灾难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是谎言”。
——美国《洛杉矶时报》
阿富汗的局势让其他国家的人们进一步质疑美国的信誉，美国的盟友通过阿富汗的事例更加明白美国是靠不住的。
——美国《纽约时报》
阿富汗事态象征性地反映了“9·11”事件后美国发动的反恐战争是多么单边主义、多么脆弱。
——韩国《民族日报》
美国单方面强加价值观是阿富汗战争失败的主要原因。
——日本富士新闻网
通过从阿富汗撤军，美国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全球领导地位。
——捷克总统米洛什·泽曼
美国在反叛乱、阿富汗国内政治以及“国家建设”方面的政策都失败了，美国长期以来错误估计阿政府军和塔利班的能力，还误读了地区地缘政治的现实。
——美国前驻阿富汗大使迈克尔·麦金利
这给欧洲人敲响了一记警钟，美国这个“世界警察”不会一直在身边，它有着自己的打算。
——北约前秘书长乔治·罗伯逊
（冯文星、韩 震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