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塔纪事

■郑茂琦

插图：陈玉洁

在西兰塔边防连，早晨推开窗户，就能望见冰峰林立、浩瀚连绵的喜马拉雅山脉。连队建在一片宽坦的大平滩上，附近有一条河流，流淌着雪山融水，终年不断，连队的生活用水全部来源于它。

连队的军马，每天都需要赶到草场放牧。那天，我跟着藏族战士罗布一起放马。因为初学骑马，罗布帮我选了一匹温驯矮小的黑马，罗布叫它“黑武士”。

高原的马尽管矮小，但比内地的马爬起坡来更有耐力。遇到陡坡，只要抓住马鬃毛，两腿一夹，“黑武士”就会奔上坡头。细长的黑鬃毛，在阳光下通透闪亮。

我们把马赶到一处靠近水源的地方，然后下马休息。我们坐在金色的草滩上，看流动的云彩和被风吹动的毛刺丛，静静地等待太阳下山。三四月的草还是薄薄的，并不丰茂。远远望去，毛刺丛稀稀疏疏。罗布说，在阿里，每平方米有5棵草的地方就可以叫草场。

远处，军马忽然引颈嘶鸣，罗布忽地站起身，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马群又恢复了平静。我问他怎么了，罗布仰起黝黑的脸庞，眼睛盯着连绵的雪山，给我讲起他第一次遇到狼群的故事。

那年夏天到山口巡逻，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抵达执勤点位。战士们只好寻了一个山沟，在一片荒滩上搭帐篷过夜。按照牧民的习惯，战士们在帐篷外垒起一圈石头，既可以防风，又可以抵挡野兽的攻击。

夜里，星星跃上天幕，银河一片璀璨。罗布和另一个战士站第一班哨，他们拾了些牛粪饼和茅草，生起一堆篝火。牛粪的燃烧很安静，散发着一股青草的气息，不像木柴那样噼啪作响、火苗乱蹿。

没过一个小时，班长就出来换哨了。夏季的高原，依然寒风凛冽。罗布钻进帐篷里，耳边充斥着狂风击打帐篷的啪啪声。就在他即将入眠时，漆黑的旷野里传来一声狼嚎。罗布马上从帐篷里钻出来，看见班长正拿着强光手电四处寻觅。

在野外，狼会静静地伏在地上，夜里根本看不见。班长也是藏族战士，他循着狼嚎的方向，手电朝着远处缓缓地来回移动。忽然，黑夜里冒出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是狼群。从位置上判断，大约有200多米。很快，马群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嘶鸣起来。大部分战士都是第一次遇到狼群，心里不免害怕。班长让罗布把大家都叫起来，拿出强光手电照射狼的眼睛。没有手电的战士就拿着喊话器喊，什么都没有的就向着旷野大声吼叫。罗布说，这都是小时候父母教的法子。

果然，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消失了，马群也渐渐安静下来。但是，战士们仍然不敢睡觉，一整夜在宿营点周围巡逻，担心狼群从其他方向袭来。直到天亮，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听完这个故事，太阳悄然下山，昏黄的余晖染得远山一片血红。我们赶马回去，身后是寂静的喜马拉雅山。

远处的米黄色营房，看起来那么渺小，甚至再大幅的中国地图上也标不出它的位置。但少了它，这片土地就少了勃勃生机。它像一枚钢钉一样，深深扎在这片雪海云天之间。

夜里，山呼海啸般的风再次撕碎了大地的宁静。

第二天，我乘车离开连队。车窗外，起伏的雪线波涛汹涌般滚向遥远的天际，那些疏朗稀落、又矮又硬的毛刺丛覆衬其上。回望雪山下的哨所，我琢磨着这些“老阿里”的情怀。这里的战士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属于自己的喜马拉雅。

不远处的草滩上传来“黑武士”的嘶鸣，缓缓在雪线荡开……

记者心语：步履不停，采撷一个个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