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雄梦

■胥得意

领回转业证那天下午，我对儿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话：“爸爸捡回了一条命。”他非常诧异地看着我，不知道这话的由来。我告诉他：“爸爸从当兵第一天开始就是做好打仗准备的，如果让我上战场我就得上，绝不会当逃兵，说不准就牺牲了。正是赶上了和平时期，我这才毫发无损地回家了。”

那年儿子8岁，他应该听懂我在说什么了。我讲的是真心话，有些深情，有些欣慰，当然，也有隐忍着的遗憾。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公园长椅上，望着浩瀚的星空，27年的军旅生涯犹如岁月之河奔流而来。而让我记忆久久停留不前的，还是当兵的第一年。那是1991年，我刚满18岁，年轻得好像一匹刚跑向无垠草原的小马驹。

在入伍前的送行宴上，父亲对着亲朋好友给我上了一堂教育课。他告诉我，到了部队要一不怕苦，二不怕脏，要是工作怕苦怕脏，接下来就是战斗怕死。父亲的教导像铅一样，沉甸甸地灌在了我的心头。我低头看看身上簇新的军装，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我所去的部队位于黑龙江省海林县（今海林市），是杨子荣生前战斗过的地方。在入伍第一堂教育课上，我获得了一个信息：新兵下连的授衔仪式将在杨子荣烈士陵园进行，这让我欢欣鼓舞了好一阵子。

新兵班长对我们要求极严，他摸透了我们的心理。他说，往年训练不合格的新兵是不能下连的，还有可能被退回老家。正式下连的可以到烈士陵园授衔，补训3个月合格的一是推迟授衔，二是什么仪式也没有。听了他的话，我那几天总是心神不宁。

时值寒冬，细密的雪花尽情飘洒，风刮得嘶嘶啦啦极刺耳。每天早晨，我穿着绒衣绒裤跑一个5公里下来，冻得瑟瑟发抖，一直到吃完早饭都缓不过来。晚上进行体能训练时，汗水只有打湿铺在地上的报纸才可以收兵。可是，每当遇上困难的时候，父亲的教导就会在我耳边响起。

新兵期间，我们几乎没有外出机会。只在过年前的一天，我跟着班长进了一趟县城去购物。经过子荣街时，班长指着远处的山说，那边就是杨子荣烈士陵园。站在街上，我眺望着那座山，一条直直的路由下而上，直通山顶，隐隐地可以看到一座高高矗立的纪念碑。只记得后来，我没有心情再去逛街，心中急切地盼望着能去陵园看一看。

新兵授衔仪式如期在杨子荣烈士陵园举行。300多名新兵黑压压地站在陵园门口，然后依次顺着台阶集合到纪念碑前。空气中充溢着一股沸腾的气息。站在纪念碑面前时，我感觉热烈的血液在身上激荡起来，就连身旁的战友说不准也能听到我那轰轰隆隆的心跳声。

那天的第二项活动是参观杨子荣纪念馆。一边听讲解员讲解，一边参观，展馆里的一件件物品隔着玻璃柜与我们对望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和杨子荣在情感上建立了一种联系，便越发地想去了解他的生平故事。当时我裹在队伍中，只能听到几个片段，而仅是那几个故事便足以震撼我。

从纪念馆里出来时，我忍不住回头凝望那尊汉白玉半身雕像，杨子荣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我突然意识到，离开家乡或许只能叫作“出门”，在烈士陵园完成授衔才是“上路”。从此，铺展在我眼前的是一条充满未知的路，但也是奋斗的革命的道路。

下连后，我被选入侦察排。我竟然和杨子荣一样，也成了一个侦察兵。那一年，也是我27年军旅生涯中训练最狠最累的一年。我身上掉过皮，也流过血，但是不管多苦多累，心里却出奇的自豪。

从军多年，当我有能力用文字表达情感的时候，我的目光就一直瞄向那些英雄——雷锋、刘英俊、杜富国、王成龙……在书写他们故事的过程中，我的内心也向英雄们自觉地靠近着，学着他们，也时时刻刻梦想着成为他们……

就在我带着遗憾离开部队时，那个入伍之初便扎下根的英雄梦，依然在我心中铮铮然回响着。我时时在想，英雄有的如山一般巍峨，有的像草一样坚韧，惊天动地是英雄壮举，水滴石穿也是一种伟大业绩。那些将平凡的工作做得不平凡的人，不也正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