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悠长赤子心
■李诗鹤
“惟冀，屈公兮，返乎，故里；登彼，庙堂兮，是享，是宜。”那天，4位村民穿上青衫，在位于宜昌秭归县屈原村乐平里的屈原庙，用当地方言唱起了“小招魂曲”，以此来祭祀屈原。群山之间，橘树苍苍，楚韵悠长，令人动容。
彼时，传统意义上的端午节已过，但端午氛围依旧不减。当地人说，他们要过3个端午，分别是农历五月初五、五月十五、五月二十五，俗称“头端午”“大端午”“末端午”。临江祭祀、游江招魂、龙舟竞渡时，江面及两岸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场面非常壮观。这是两千多年来，这里的人们为纪念屈原，形成的独特的端午习俗。
“我们今天追寻屈原，要追寻什么？”这个问题闯入我的脑海里。
4位村民都是农民诗人，属于一家名为“三闾骚坛”的农民诗社，诗社至今已经存续千年。每年端午节和屈原诞辰，诗人们就会从四面八方回到这里，以吟诗、唱诗、斗诗来纪念屈原。或许他们前一刻还在地里举着锄头劳作，后一刻就掬一捧山泉洗把脸，扑打扑打衣襟上的灰尘，跺干净鞋上的泥土，抬头挺胸地走上舞台，用粗糙的双手捧起自己创作的诗句大声吟诵。
屈原的诗篇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离骚》《天问》《九歌》《招魂》等内容多有涉及神话传说、祭祀风俗等，还提到了羲和、望舒、飞廉、扶桑、虬等神灵异兽。通过大胆奇特、绚丽多姿的想象，他将神话传说、历史人物、自然景观等编织成一个奇幻的诗意世界。有趣的是，这些诗篇中提到许多浓墨重彩的飞天情节，构成了宏阔的想象空间，比如“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载营魄而登霞兮, 掩浮云而上征”……我们的行星探测任务命名为“天问系列”，就是源于屈原的《天问》。在表现手法层面，屈原的诗篇擅长铺陈华美艳丽、色泽鲜明的辞藻来丰富作品内容，增加诗歌美感。同时，他大量使用比兴等手法创作诗歌，委婉含蓄反映现实、抒发情感。这其中，很有代表性的就是为后世文人广泛认同的“香草美人”文学传统。
直到今天，骚坛诗会依然沿袭着古音韵吟唱，楚声歌腔抑扬顿挫，委婉酣畅，回肠荡气，成为屈乡独具韵味的文化景观。人们对屈原的情感，深植于心，融注于血液中。是因为诗人屈原，这片土地才有了诗的灵气，还是因为这青山绿水，才孕育了如此多有诗性的人？4位“泥腿子诗人”中，有一个年轻人名叫黄海军，现任屈原村党支部副书记。他前些年在外地工作，后来回到家乡带领村民种柑橘。讲起自己第一次在网上卖柑橘有了收入，他的眼神里掩不住喜悦。“高穹雁渺秋霞灿，阔野禾丰谷穗黄”“溪涧潺潺流韵响，蝉鸣阵阵和声浓”“愿秋实累累兮，欢笑满田町。柑橘香飘远兮……”他创作的小诗，有着山野般的自然纯净，又能看到内心的质朴温暖。这让我想起了一位作家的文字：“当时光轻抚村庄，诗意静静流淌。无论尘世如何颠簸，总有理想的微芒成为生活内部的骨节，虔敬而安详。一颗浪漫的诗心，在此落地。”
屈原的诗，不只有浪漫主义，还具有悲壮的底色。当年，屈原被楚怀王流放。漫长的旅途中，他牵挂着楚国前途，渴望着早日返回故土，内心充满忧虑。他在《九章·哀郢》中写下：“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这样忧国忧民的情感，让人感受到深深的家国情怀。
当我向黄海军提起一位秭归籍退伍战友的名字时，他立刻告诉我，前段时间在一个分享会上，恰巧见过那位战友作为青年代表上台发言。他如今是附近村的驻村第一书记，带领村民们在网络上卖农副产品，销量不错。听到这样的喜讯，我心里有些感动。比起浪漫诗意的文字，我更喜欢这样热闹的烟火气。那是一种不论在哪儿，都能昂首挺胸地立于天地间的蓬勃生命力。它让一位青年在火热军营打上鲜明的军旅烙印，注入坚定信仰，又让他在另一片天地发光发热。
“斗舸红旗满急湍，船窗睡起亦闲看。屈平乡国逢重五，不比常年角黍盘。”陆游当年经过长江三峡时，恰逢端午，作《归州重五》，描述了屈平乡国不同寻常的龙舟竞渡盛况。人们怀念屈原的方式，不是寂静哀伤的，而是借助延续上千年的古老仪式、高声的呼唤与吟诵、鲜活热闹的民俗活动，来表达内心的希冀与生命的热情。这位伟大诗人念念不忘故乡，又获得了故乡父老几千年来的热烈回应。他留给人们的，更是一种精神力量。当我们像他一样，心怀家国情怀、努力求索真理时，生命将变得更加鲜活而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