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部队过春节
——3位老兵的军旅回忆
过年“饺子”,终生难忘
■杨振国
在我的老家黑龙江,过春节家家户户都要吃饺子。我小时候家境贫寒,但无论如何,过年时父母总会包一顿饺子。他们说,不吃饺子,不算过年。
家乡的冬天,室外气温常常低至零下20多摄氏度,黑土地千里冰封,银装素裹。在我家的老屋里,父亲烧好热炕头,母亲把面团和馅料端上桌,一家人边包饺子边唠嗑……那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春节记忆。
这样的温馨与美好,止于1943年的那个深夜:一个提着枪的日本鬼子、一个伪军和一个伪保长,狠狠踹开我家的门,把父亲抓走了。母亲四处打听父亲的下落,听说是被押到鹤岗煤矿当了劳工。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我在街上卖柴时结识李大叔,他是东北抗日联军的地下交通员。1944年立冬那天,带着对敌人咬牙切齿的恨,14岁的我在李大叔介绍下,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嫩江游击队,给队长当通信员。
敌人对抗联队伍进行严密封锁,我们驻扎在小兴安岭南麓的密林之中。当时条件很艰苦,大家喝的是雪化成的水,缺衣少食。我们每人只有一套衣服,身上长了虱子,奇痒难耐。趁着中午天气稍微暖和一些,战士们光着膀子互相清理虱子,还用雪洗脸、搓身体,通过“雪浴”来防止冻伤。为避免暴露目标,我们除做饭外一律禁止生火。夜里,大家在窝棚里冻得睡不着,就披着被子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一天清晨,睡梦中的我隐约听到山外有噼里啪啦的响声,以为是敌人的枪炮声,赶紧爬起来报告队长。仔细辨认后,队长说:“别怕,这是爆竹声,今天是除夕。快通知大家,我们也来庆祝一下。”
一听说要过大年,我兴高采烈地跑进一个个窝棚,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大家的心情和我一样,纷纷起身整装,欢快地走出来,用雪洗把脸,围在一起又唱又跳。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洒下柔和的光。队长带着我们唱起抗联歌曲:“朔风怒吼,大雪飞扬,征马踟蹰,冷气侵人夜难眠。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大家唱着歌,手里或挥动树枝、或抓一把干草,扭起了东北大秧歌:“壮士们,精诚奋斗横扫嫩江原。伟志兮,何能消减,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跳累了,我们围坐在一起休息。队长站起身来,笑着说:“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也吃饺子过年。”听说吃饺子,大家都愣住了。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哪来的饺子?
“炊事员,上饺子!”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队长挥了挥手。炊事班的战友拎着半袋还冒着热气的窝头,来到人群之中。看着那些“饺子”,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接过“饺子”,大家捧在手里仔细品尝,边吃边说着“真香”。
队长说,蒸窝头用的玉米面,是不久前山外的乡亲冒着危险,穿过敌人的层层封锁送来的。在当时的条件下,一顿窝头,对我们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
如今,每到新春佳节,人们的餐桌上除了各种馅料的饺子,还有丰盛的饭菜。可我最怀念的,还是那年在密林之中,和抗联战友们一起吃的那顿“饺子”。
不吃“饺子”,不算过年。那是父亲离家后,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饺子”。
(徐艺洋、荣俊运整理)
边关年味,愈品愈香
■姚启超
在26年的军旅生涯中,我有10年是在云南边关度过的。春节的脚步一天天临近,那些年在边关过年的往事,再一次涌上我的心头。
1977年初,在云南阿佤山深处,我迎来参军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连驻扎的地方四面环山,环境比较艰苦,夜里经常能听到野兽嚎叫的声音。眼看春节将至,想起家乡热闹红火的过年情景,想到自己是第一次在外过年,我不禁陷入对亲人的深深思念中。
然而,到了年跟前,营区内挂起大红的灯笼,连队黑板报上绘出硕大的、勾着彩色花边的“欢度春节”字样,宿舍门口贴上手写的春联……连队里一天比一天浓郁的年味,让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士倍感温暖。
转眼到了除夕。这一天,除了每个班派一名战士帮厨外,大家该训练的训练,该值班的值班,该站岗的站岗。我到炊事班帮厨时,发现炊事班的战友们根据来自天南地北新兵的不同口味,精心烹制各色菜肴。司务长说,希望我们这些新兵能从晚上的会餐中,或多或少品尝到家乡菜的味道。
那晚的会餐其乐融融。吃完饭,大家来到连队俱乐部开展春节联欢活动。联欢活动的节目都是大家自己准备的,有相声、小品,有独唱、合唱,还有口技表演、山东快书、二人转。指导员担任主持人,战友们踊跃上台表演,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们的相声、小品节目并没有那么好笑,连队干部和老兵们还是带头仰着脖子,你笑我笑他也笑。想来他们都心照不宣:新兵第一次在部队过年,气氛得烘托得热闹点,免得大家想家。
那年除夕夜,除值班的战友外,其他人没等到新年钟声敲响,早早进入梦乡。谁也没想到,叫醒我们的不是黎明的爆竹声,而是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大家迅速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服、打背包,一气呵成。很快,我们整齐列队,站在连长面前。
“刚刚接到上级通报,有一股‘敌人’正向我们袭来……”连长下达前出阻击的命令后,我们在大年初一的夜色中,开始长距离奔袭。
黎明时分,圆满完成训练任务的我们,带着疲倦返回营区。讲评时,连长给了大家一个口头嘉奖:“不错!今天大家的表现,既是给全国人民的新年礼物,也是给自己最好的新年礼物!”他掷地有声地说着这些话时,远处传来喜庆的爆竹声。
时间来到1984年除夕,我已走上连队指导员岗位。那天晚上,我和一排的王排长到哨位检查执勤情况。在距离连队俱乐部不远的一个哨位上,两名战士荷枪而立。见我们前来,一名战士立即立正向我报告:“指导员同志,一排一班战士李昆带领新战士王小龙正在执勤,请指示。”
“稍息。”我对他们说。
交谈中,我问他们是否想家。李昆笑着说:“站岗执勤是我们的责任,这叫‘一家不圆万家圆’。”王小龙有些腼腆地告诉我,那天夜哨本来没轮到他,是他自己主动争取了这个“老兵待遇”。在他看来,除夕夜站岗放哨,别有意义。
那天晚上,迎着凛冽的寒风,我和王排长在哨位陪他们站了许久。听着连队俱乐部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我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年味。
这种年味,愈品愈香。
高原除夕,别样温暖
■王士刚
2000年冬天,18岁的我带着父母的期盼来到青藏高原,成为原第二炮兵某部一名战士。
新兵训练团紧挨着山脚,瑟瑟山风卷着雪粒吹过营区,从宿舍通往训练场的那条道路,刚刚清扫完又落上了雪。每天清晨,早操的哨音穿透高原的风,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新兵精神抖擞列队出操,口号声此起彼伏。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久后,我们迎来在部队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除夕那天上午,我所在的新兵二连像往常一样,顶着寒风在雪地里爬战术。中午收操时,连长张俊超笑意盈盈地宣布:下午不训练,大家洗洗衣服、刷刷鞋、写写家信,准备过年。听连长这么说,大家还保持着军姿,但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在外过年。下午坐在桌前写信时,我似乎看到了1000多公里外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父母过年割了多少猪肉?有没有添置新衣裳?家里的篱笆墙又该修补了吧?想到这些,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士刚,到连部去一趟,连长有事找你。”班长邹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来,连忙抹了把脸,一溜烟跑出去。原来,女兵连想找人帮忙写春联,连长知道我出过几次黑板报,字写得还不错,平时也爱看点书,便把我推荐过去。
接到任务,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该写怎样的一副春联,才能既契合过年气氛,又展现女兵连的精神风貌?我一时没有头绪。
从新兵二连到女兵连不长的距离,我走了十几分钟。“冰雪”“巾帼”“高原”……一个个词汇在脑海中碰撞,我绞尽脑汁,终于连词成句拟成一副春联。
在女兵连战友们的注视下,我拿起毛笔蘸满墨汁,在裁剪好的红纸上一笔一画写下想好的句子。“爬冰卧雪,巾帼木兰不让须眉;能文能武,百炼成钢逐梦高原。”最后一笔写完,现场响起掌声,大家兴奋地把春联贴出去。后来,每次路过女兵连,看到门口的春联,我的心里就觉得很温暖。
写完对联回到宿舍,炊事班的战友端来馅料和面团,说是每个班自己组织包饺子。没当兵时,我在家就经常做饭,包饺子可难不住我。当我挽起袖子准备露一手时,却发现没有擀面杖,顿时傻了眼。
班长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拿回几个汽水瓶。这下擀面杖有了着落,大家纷纷忙活起来。“你看你,馅儿都冒出来了”“你擀皮不中呀,咋是三角形”……宿舍里充满欢声笑语,我也把思乡之情暂抛脑后。
吃过饺子,我跟班长报告后来到营区的电话亭前,给家里打电话。“士刚,在部队还中不?可要好好干,给我和你妈争口气……”电话接通后,没等我张嘴,父亲的声音就像机枪子弹一样传过来。
“爸,你和我妈咋过年?割猪肉了不?俺现在每个月都发津贴,回头给你俩寄回去。”电话这头,我一股脑诉说思念,也把在连队过年的红火与热闹讲给父母。
打完电话回到宿舍,全连战友集合列队,到俱乐部看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精彩节目轮番上演;房间里,笑声掌声不断。我们就这样一起迈进新的一年。
今年,是我脱下军装的第9个年头。回想起初入军营度过的那个春节,我仍然感到十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