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指挥员课堂
■解放军报记者 李 琳 特约记者 吴 旭 特约通讯员 崔岳鹏
陆军指挥学院学员进行现地教学。胡洪平摄
初春，南京的夜晚依旧寒冷，陆军指挥学院某中心却是一派火热的景象。
一场中级指挥教育培训班学员网上指挥对抗训练揭开战幕。训练以红蓝对抗方式持续展开，指挥方舱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电脑屏幕上，对抗双方态势实时刷新……寂静的夜里，充满“战火硝烟”。
揉了揉血丝可辨的眼角，担任红方指挥员的学员童浩不禁自语：“这一仗，真是难呀！”
难在何处？童浩的解释有两点，一个是对抗训练本身难度强度大，另一个是训练考查的知识容量特别大，所学的作战理论、指挥技能、兵种知识、政治工作等，每门课的知识都会用上，“可谓一场对抗浓缩一套课程体系”。
这场含战量十足的对抗训练，只是陆军指挥学院作战指挥教学改革创新的一个缩影。近年来，该院紧跟科技之变、战争之变、对手之变，大力推动作战指挥教学模式改革，取得一系列成果。一幅作战指挥教学的全新场景，正徐徐铺展开来……
让学员在一场场研讨中挑战思维界限，提升指挥素养
“第一次在一堂军事战略理论课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是《国际战略思维》课上，陆军指挥学院中级指挥教育培训班学员姜志伟的直观感受。
姜志伟来自空军某部，为了把握难得的学习机会，刚入校时，他决心要在课上认真听讲，多学习一些知识。让他没想到的是，课堂只是学习链路的一部分。开课前，教员要求自主完成基本理论知识的学习，课堂时间主要用于针对性答疑和互动探究。
教室还没进，课程已经开始了。阅读、授课、研讨、作业、考核——这是一条崭新的学习链路。
“我们改变传统教学顺序，让学员从一个知识灌输对象转为主动学习者，让教员由教答案向教思维转变。”教员王志军谈起“翻转课堂”的初衷。
“翻转课堂”的第一步是倡导学员自学，以自学掌握、学习原先需要课堂上讲授的知识点。对此，学院图书馆根据中级指挥教育培训的课程设置常态向学员推送阅读书单。学员黄陆阳统计了一下自己的阅读清单和读书计划，大部分课余时间都安排了研究式阅读。阅读思考不深入，听课时就会吃“夹生饭”。
基本理论知识自主掌握后，上课干什么？记者带着疑问走进教室。
提问、研讨、碰撞式交流，在教员的引导下，学员们围绕重难点问题展开深入探究。
“教员，提升国际战略思维需要哪些思维模式”“世界主要军事强国的陆军有自己的军种战略吗”……当记者离开课堂时，激烈的研讨还在持续。
“培养学员自主学习能力和批判性思维，就是交给他们认识战争的那把金钥匙。”王教员说。
在该院，教学楼的教室设计别具一格。几乎每一层楼都有一个较大的多功能教室，搭配若干个小教室。大教室用于集中讲授，小教室用于分组研讨。教学安排对有些课程作出硬性要求，4个课时中必须有1个课时是分组研讨。
记者随机走入一个小教室发现，10余名学员正在教员引导下展开讨论。小教室的大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一个战例视频。学员们针对兵力编成和兵力部署产生了意见分歧，进行激烈讨论：“此时不能犹疑，必须强行推进”“我认为佯装牵动，迂回开进更为合理”……
“就是要让学员大胆去讲，有时他们会争论到面红耳赤，在思维碰撞中产生‘金点子’。”教员李向阳穿梭在学员之间，不时点评几句。
“过去讲课，我站在三尺讲台上侃侃而谈，是课堂的绝对主角，现在我的课堂，每个人都是主角。过去我直接讲结论，现在我的课上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需要沉浸代入，假如自己是当时的指挥员，会怎么做？”
李教员用了5个“入”概括自己最新的教学方式——重入战场导学，代入角色研究，切入焦点辨析，嵌入手段验证，融入机理总结。
在作战指挥教学课堂上，利用学院研发的某兵棋系统进行推演，成为常见教学作业手段。学员们在兵棋系统构建的战场环境中自主编组，自主对抗，然后自主讲评。
学员顾春力通过兵棋复现了战场态势，却因关键环节的一个判断失误，导致战例推演中出现了“危机”。
“以前上案例课，我们都习惯当评论员、当观众。没想到角色代入之后，自己当指挥员要考虑的因素这么多。这逼着我的脑子要飞速运转，每一步每一动都要谨慎抉择，反复衡量。”顾春力说。
李教员说，就是要逼着这些未来的指挥员吃透战例材料，成为经典战例的参与者、未来战争的设计者。
作战指挥教学的课堂为何以启发探究式教学为主？“悟”是教员们回答最多的一个词。作战指挥是高层次的思维活动，打造的是指挥员“知变的眼光、析变的思维、应变的智慧”，无论是自主性学习还是研讨式教学，其目的都是培养学员适应战争的学习力和思维力。
某教研室主任李达用“革命”来形容这场作战指挥教学课堂的改革：学员成为课堂的中心，研讨式、启发式、开放式教学成为课堂主体，让学员在一场场研讨中挑战思维界限，提升指挥素养。
既要看课堂上解决了多少问题，更要看产生问题的原因及解决问题带来的新变化
一个经典教学专题的改变，源于学员课后的一个提问。
渡江战役是学院战例教学的经典课。一次，在渡江战役纪念馆进行现地教学后，有学员追问教员王海阔一个细节：“渡江战役用了5万多艘船，这些船只渡江时有什么特殊的队形考虑吗……”
王教员结合当时的部队编成、气象水文等情况分析解答后，学员依然意犹未尽：“真是难以想象当时的战场情景。”
创新点瞬间被点燃——能不能构建一个虚拟战场时空，让学员直观感受战场态势和作战进程？让课本上平面的战争过程变得立体起来？
几个月后，全新的渡江战役和三浦战役战例课，让学员们眼前一亮。课堂上，数据化可视化的推演平台，实现了战场地理环境数据化分析、战场态势全景式呈现，时空信息立体出现在学员面前。
“这样的教学一下子拉近了学员与战场的距离，学员们还能穿越时空，在系统上重新拟制决心方案。”王教员发现，这样沉浸式的案例课，大大激发了学员们的研战热情。
一个问题的解决，撬动了一系列相关问题的改善。为了解决实际运用装备和在实地中开展方案推演的消耗，教学组通过精细建模，组织学员利用模拟系统展开有人无人协同推演；通过虚设背景、实装设备，将和部队一致的指挥信息系统放进专业教室，构建指挥技能训练实验室；针对学员考核训练对抗性不强的问题，对指挥对抗训练进行全面转型升级……
“我们的教学模式改革，重点是问题牵引，学员提出哪里有问题就改哪里，部队备战打仗有什么需求我们就教什么。”教务处相关负责人说。
对教学提出问题的，不只是学员，还有教员本身。
想定作业是培养学员打仗思维的核心课程之一。学院在考核中发现，一些学员的想定作业质量不高，教学效果一般。
问题出在哪？一直以来，想定作业是以教员对要点进行提示为辅，大部分时间是学员个人作业为主，学员基础的参差不齐带来完成度的不整齐。
几轮课改后，分步细训式想定教学走进课堂。“我对作业步骤进行逐一解构，有的问题被分解成12个小问题，带领学员用工程化思维一步步破解难题。”教员贾光明说。
“这样的课堂，锻炼了我们的战术思维，让我们感受到了战术魅力。”课后，不少学员表示获益匪浅。
学员毕业前夕，该院组织召开毕业学员座谈会，听取他们对教学工作的意见建议。机关将收集的意见建议梳理分类，反馈给相关教学单位，为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教学提供参考。同时，他们采取清单式推进、台账式管理、持续式跟踪的方式，追踪相关问题的解决。
“问题牵引，让我们敢于将一些过去有口皆碑的‘好课’翻新，重塑一批新课。这种翻新与重塑，未有穷期。”教务处相关负责人说。
战场上发生什么，学院就应该教什么；未来战场上可能出现什么，学院就应该研究什么
在该院某中心，模拟实装指挥所、野战指挥所、蓝军指挥所、多功能演训大厅等依次排开，这是学员毕业前的最后课堂，也是必经的“砺剑石”。
前不久，一批学员在这里经历了指挥技能训练、想定作业等重重考核。学院专业化模拟蓝军队伍根据设置的课题，依托指挥训练系统，与学员展开全流程模拟对抗。
“这不符合对抗原则！”指挥方舱内，一名学员担任红方指挥员，蓝方的突然行动让他申请退出演训界面，要和教员“争辩”一下。
随时退出演训界面，在导调员的引导下“演一段、研一段”，这是对抗研究式综合演训活动的特色，也引导学员在实战中思考，在思考中推进实战。
“任务区域不等于作战区域，要有更大的视野”“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很意外也很受启发”……学员们感叹。
“之所以觉得对手出了‘歪招怪招’，是因为还没有跳出束缚思维的条条框框。在战场上，要忘掉‘条条框框’，打赢是最大的原则。”教员毛炜豪用出乎意料的行动，引导学员转变思维，建立联合作战、体系作战的思维。
该院在多次承担部队指挥对抗训练考评任务时发现，一些部队存在融入联合作战体系不深、战役战术指挥衔接不畅通、一线自主协同不会等问题。如何适应部队需要培养大批新型高素质人才？认真研究后，该院决定在教学中融入联合作战体系、加大有人无人力量运用等指挥能力训练，强力推进学员毕业综合演训转型升级。
——升级实战化对抗性条件，设立以指挥信息、演习评估、环境仿真等训练系统，为学员打造体系化战役战术指挥训练的条件。
——调整联合作战背景设置，不同作战样式课题训练、不同作战方向攻防战斗样式训练成为常态。加强联合指挥机构设置，让学员进行多角色互换和多岗位体验。
——外请其他军种指挥院校专家组成联合导调组，营造危局险局难局，把学员置于战场、摆上战位，倒逼其想办法、谋胜局……
“从进入演习情况起，全员24小时轮流上阵，考验接近实战。”这是学员们的直观感受。
“战场上发生什么，学院就应该教什么；未来战场上可能出现什么，学院就应该研究什么。只有聚焦战争，才能实现教学实战化。”这是教员们的共识。
近年来，该院以某系列演习为代表的相关教学活动已轮训多批次学员。为了精准对接战场，学员不仅参加校内对抗，还常态参与部队实战实训。
采访结束，走出陆军指挥学院大门，记者看见在大门一侧，“戈”与“矛”的雕塑直指云霄，让人浮想起古代将领挥师横扫的英姿；另一侧，两个硕大的“箭头”拔地而起，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颇具空间张力，犹如标识出进攻战斗的主攻方向。从挥戈到执笔标图，再到信息时代的网上运筹，培塑指挥员的课堂，永远朝向下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