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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副刊丨外婆的扁担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戚韵婷 责任编辑:尚晓敏
2025-05-13 07:09:46

外婆的扁担

■戚韵婷

一年夏天,我坐在老家院子里晒太阳。爷爷挑着木柴经过,随手把肩头的扁担立在墙头。我盯着那根扁担,看着它的影子逐渐由短到长。

在我的记忆里,扁担总是出现在夏天。当知了在槐树梢头扯开嗓子,外婆用扁担挑着竹筐的身影便会出现在老屋的青石阶前。她的暗蓝条纹布衫被汗水浸成深色,微卷的白发随扁担起伏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那根竹扁担,早已在时光流逝中变了颜色。它的两端被磨出月牙形的凹痕,深深嵌进外婆单薄的肩胛。当正午的日头毒辣得能把青石板烤出白烟,外婆总会出现在青石板的尽头。她箩筐里装着沾满晨露的西瓜,压得扁担弯成弦月,在重荷下发出细碎的吱呀声。我总疑惑,外婆不足一米五的身躯怎能扛起这么两座小山?

后来我明白了,箩筐里装的是牵挂,扁担就像外婆臂膀的延伸。

小时候,外婆扁担挑着的箩筐里,总能神奇地变出我喜欢的水果和零食。我还记得她把手指勾成花萼似的圈,捧着西瓜像捧着宝贝般郑重:“新鲜摘来的,夏天热,多吃点,管够。”

有时,我觉得外婆絮絮叨叨,每句话都要在舌尖转3圈,仿佛那些字是太烫的茶汤,非得吹凉了才能递给我。后来我才明白,外婆是太孤单,也太想念我们。她总站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旁边那根扁担仿佛是她的影子。

母亲说,我出生后,外婆总挑着扁担来看我。扁担两头是她亲手缝制的婴儿棉衣,各式各样的。记忆里,外婆的眼白早已泛黄,当她追着幼时淘气的我在院里小跑,旧手帕在她皱缩的掌心揉成团,随时用来擦拭被风吹出的眼泪。

小学五年级暑假的一天,外婆破天荒穿了件绛红罩衫,箩筐里除了西瓜还躺着用荷叶裹的绿豆糕。她反复念叨着“当兵苦”,手指在舅舅穿着军装的照片上反复摩挲。我好奇地凑过去看,觉得穿军装的舅舅真英武。

“以后我也要和舅舅一样,穿军装!”

外婆听了这话,又拿着手帕擦拭眼角的泪,口中喃喃:“当兵苦,可当兵有出息……”

多年后的初秋,我也和舅舅一样穿上军装,登上北去的列车。那天,天高云淡,只是站台上再没有外婆挑着扁担的身影。

有一年我休假回去看外婆,她患了重病,已不能行走。她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上,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我喊“外婆”,她不看我,只是直勾勾看着天花板——外婆不认识我了。那根陪她一辈子的扁担,一直立在门后。

不久后,外婆走了,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悲欢离合,人之常情,我如此安慰自己。

可在那年夏季的黄昏里,当看到立在墙根的那根扁担,对外婆的思念突然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夕阳把扁担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仿佛看见外婆又挑着扁担从山路上走来,把最后的千般叮咛装进箩筐。

一阵风吹来,掠过扁担两端的空箩筐。我恍惚听见外婆的话语在竹篾间回响:“当兵苦,可当兵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