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守礁岁月
■林渤檀
刘敏东绘
那天,我登上前往某海岛的船时,收到父亲发来的短信:“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老哨所还在不在。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回来吧……”
父亲林安全是个四川汉子。年轻时的他,个子不高,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听母亲说,父亲18岁就来到这座海岛守礁,一守就是20年。那时,岛上条件艰苦,就连生活用水,都要靠他和战友们用铁皮桶往哨所装运……
我考上军校后,离家的前一夜,母亲红着眼眶告诉我,父亲不能赶回来送我了。他执勤时摔断了尾椎骨,又赶上了台风天,被浪头拍晕在礁石上……
自那以后,父亲走路时,总不自觉地往右偏,像棵被海风刮斜的老树。我军校毕业去单位报到的那天,穿上了笔挺的军装。父亲站在我面前,突然挺直腰板,举起右手向我敬了一个军礼。那一刻,我看见他眼眶里闪着泪光。
去年休假的一天,我碰到父亲在昏黄的台灯下看一些老物件。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一张泛黄的合影,低声念叨:“老周的风湿这几天估计又犯了,老王种的那棵三角梅不知道还开着不……”那张照片里,一群年轻的战士站在礁石上,他们身后的国旗迎风飘扬。父亲站在前排,眼神如灯塔的光一样明亮。
“有机会替我回去看看老哨所吧。”那天,父亲握住我的手,语气认真而坚定:“瞭望塔上有37级阶梯,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来。”
迎着咸湿的海风,我踏上了这座父亲走过千百遍的小岛。新修的混凝土码头取代了木栈道。当年他们用铁皮桶运送淡水的陡坡上,白色雷达站正吞吐着数据流。
“同志,这里以前有座瞭望塔吗?”我问一位正在检修电缆的老兵。
了解我的来意后,老兵直起腰说:“在那里,不过已经报废啦……”他指向防波堤的尽头。我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向悬崖边的一座瞭望塔。塔身上,锈迹斑斑的钢架,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老兵还告诉我,他叫刘志鹏,驻守海岛17年。他入伍不久,我父亲便退伍离开了,但他还记得一些关于我父亲的往事。“有一年刮台风,林班长划着舢板送军医离岛。那时候,交通不便,有时得靠人力出海。他回来时浑身是血,救生衣绑带勒进了腰间的皮肤里。”刘班长顿了顿,“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人送到就好’。后来是军医告诉我们,那天舢板翻了3次,是林班长用身体护住了医疗箱。”
我隔着海面,注视着那座瞭望塔。那37级阶梯,如今已淹没在潮汐中,却成了父亲心中永不磨灭的痕迹。
返程时,我将一些贝壳沙放进玻璃瓶带回家。父亲看到后,颤巍巍举起右手敬礼。我赶紧立正还礼。瓶身上倒映的两张脸,竟是如此相似。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年轻的父亲站在礁石上,脊背挺得笔直,庄严地敬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