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抗战老兵谭英深情回忆往事——
抗战的故事不会老
■解放军报记者 陈涵
谭英（左）离休后，在一次活动中与孩子交流。
谭英近影。
1949年，谭英（左三）与战友合影。
谭英20世纪50年代留影。
1925年出生的谭英，今年整整100岁。与她相对而坐，一种“巨大的沉静感”，将记者紧紧包围。
眼前的老人，讲话不疾不徐，言语间透着岁月沉淀的从容。有关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珠江纵队和东江纵队的故事，在她的娓娓道来中，一点点展开……
随着采访的深入，记者深深感到：在老人沉静如水的外表下，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
“日本鬼子在村里烧房子、杀乡亲，我们要保卫家园”
1925年，谭英出生在广东省中山县（今中山市）崖口乡一个中医世家，“从小闻着中药味长大”。日寇铁蹄踏上家乡的土地前，她和家人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
随着日军入侵中山县，崖口乡很快沦陷。眼看乡亲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谭英难以抑制满腔的怒火。“当时，我身边有很多年轻人参加了党领导的游击队，看着他们义无反顾奔赴杀敌战场，我心里也热热的。日本鬼子在村里烧房子、杀乡亲，我们要保卫家园。”当记者抛出“为什么参加游击队”的问题，谭英坚定地说。
崖口乡位于珠江口西岸，东临伶仃洋，背靠五桂山，易守难攻的地理条件，让这里成为当地抗日武装队伍的后勤要地。经身边共产党员介绍，谭英加入中山人民抗日义勇大队，成为一名“卫生战士”，满怀斗志投入轰轰烈烈的抗日洪流。
彼时，因日军严密封锁、药物匮乏，伤员救治工作面临重重挑战。谭英充分发挥救护特长，拼尽全力抢救伤员，尽最大努力防止伤员的伤口感染。
在中山市委党史办、中山市妇联等单位1991年编写的《中山妇运大事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中，记者找到谭英的名字，看到有关她和战友们这一时期经历的记载：“义勇大队在五桂山成立卫生室……四、五区设分站，站长分别由黄惠、谭英等担任，女卫生战士在党的领导下，紧密依靠群众，在艰难困苦岁月中，出色地完成医疗护理和转送伤病员的任务。”
“出色”，不仅仅体现在对伤病员无微不至的照护上。进一步了解谭英的抗战经历，她身上的聪慧和勇气，给记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1945年的一天，谭英所在分站附近的一处乡村医站，接收了两名身负爆破伤的重伤员。他们满身血渍，“伤口多得数不过来”，其中一名战士还被炸坏一只眼睛。那处乡村医站离公路不远，公路上不时有日军巡逻。谭英和战友悄悄前往乡村医站，沉着冷静地给两名重伤员做手术，取出一块块弹片，细心清毒消患。
当天，日军突然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扫荡”，上级通知他们尽快转移。伤员无法行走，怎么办？谭英和大家商量，很快想出一条计策——第二天天还没亮，一支披麻戴孝的队伍抬着棺材经过日军巡逻的公路，顺利通过封锁线，两名重伤员被成功转移。
这个“智斗日军巧救伤员”的故事，谭英的女儿黄秀华多次向人提起。她告诉记者，母亲应对日军非常机智灵活，“临危生智”的经历还有不少。
那时，为了给站里补充药物，谭英经常回家拿药。有一次回家时，恰好遭遇日军破门搜查，她带着两个妹妹躲进柴堆里。说起这段经历，谭英淡然一笑：“鬼子的刺刀还往里面捅了捅，幸好没伤到我们。”一旁的黄秀华补充道：“母亲多次遭遇危险，都是因为回家拿药。当时敌人对药铺盯得很紧，原本最安全的家反而变得最危险。”
回家的路上，为躲避日军，谭英曾跳进芦苇荡，躲在水下利用芦苇秆呼吸；日军站在屋顶上巡查，她就“猫”在房屋周围不起眼的排水沟里……聆听谭英的讲述，记者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一张青春的脸庞，带着年轻战士的朝气、敏锐与机警。
“不怕！我们有群众，他们都支持我们”
战争是血与火的考验、生与死的较量。谭英说，从决心参加抗战那天起，她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抗日战争时期，谭英先后在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珠江纵队、东江纵队工作。在东江纵队工作期间，谭英在上级指示下，潜入一家火柴厂开展群众工作，壮大革命力量。
“当时工人们苦啊，火柴多装一根都会被克扣工钱。”谭英说，为了将饱受剥削的工人联合起来，她热心地帮女工们诊断病症，还寻找各种时机教她们唱歌，通过歌声传递革命理想。
“边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边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采访中，情绪一直很平静的谭英，唱起抗战时期流行的歌曲，用手指在膝盖上打起拍子。她说，这是当时女工们最喜欢唱的一首歌。
艰苦的斗争中，谭英曾遭遇一次“生死考验”。
有一天，谭英外出向党组织寻求帮助途中，因叛徒告密受到追捕。“我当时走的是水路，船刚靠上码头，就有人猛地用麻袋套住我的头……”谭英回忆，千钧一发之际，幸亏火柴厂的男工友们及时赶到，将那几个敌人包围，最终逼退他们。“大家来得那么及时，是因为有位工友看到我一个人上了船，不太放心，就回去跟大家报了信，大家跟了过来。”谭英说。
多年以后，当黄秀华问起母亲：“当时你一个人执行任务，难道不怕吗？”谭英脱口而出：“不怕！我们有群众，他们都支持我们！”
据广东东江纵队纪念馆馆长王红星介绍，抗日战争时期，东江纵队紧紧依靠群众开展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作为华南抗日战场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有力地打击和牵制了日军。
“教育孩子们铭记历史，是我的责任”
这几年，因为腿脚不便，谭英很少出门。为了让母亲感受到一些绿意，黄秀华在阳台上搭了花架，红掌、绿萝交错，生机盎然。
“多年来，母亲一直致力于抗战史料的收集，尤其喜欢给孩子们讲抗战故事。”黄秀华告诉记者，直到今天，仍不时有小学生到家里来听故事。在谭英眼中，孩子们就像阳台上生机勃勃的花草一样，象征着希望和未来。
新中国成立后，谭英脱下军装，先后在广州市总工会、广州市第三中学、广州市妇联等单位工作，对妇女儿童工作非常熟悉。这位从抗战烽火中走来的老兵深知，历史的铭记、精神的传承，应当“从娃娃抓起”。
离休后，在收集当地抗战史料的过程中，谭英了解到广州儿童剧团的故事。广州儿童剧团是党领导的少年儿童抗日团体，成立于1937年，由当地部分学校的小学生组成。抗日战争时期，剧团成员积极宣传抗战，用墙报和歌声唤醒群众，用戏剧揭露日军暴行，许多成员被捕入狱后依然坚持斗争。他们的故事，深深触动了谭英。
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广州儿童剧团的故事，谭英用数年时间奔走，抢救整理相关史料。2004年，她拿出积蓄，并动员广州市妇联的老同志捐款，将小英雄们的抗战故事编印成书。2011年，在谭英等老同志的奔走下，广州市有关部门组织力量将广州儿童剧团的故事绘制成一幅幅画作，在100多所中小学巡回展出。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了解到那些“同龄人”的抗战故事，谭英十分欣慰。
如今，年事已高的谭英，依然牵挂着孩子们。她最高兴的事，就是给孩子们讲在枪林弹雨中抢救伤员的故事，在芦苇荡躲避敌人的故事，在疲惫中齐声歌唱的女工们的故事……
“为什么坚持给孩子们讲抗战故事？”谭英略一思考，认真回答记者的提问：“我老了，可抗战的故事不会老，教育孩子们铭记历史，是我的责任。”
受访者供图
制图：扈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