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钢钉坚守在红色前哨
■解放军报记者 袁丽萍 特约记者 焦义宝
“红色前哨雷达站”官兵在夕阳下维护装备。 鲍振生摄
从港口到某海岛，船艇颠簸了5个多小时。
但在北部战区空军某旅“红色前哨雷达站”官兵看来，记者这趟行程堪称“幸运”——涌浪不大，船没停航，按期上岛。
海岛位于茫茫黄海深处，远离陆地，天气多变，经常风高浪急。官兵登岛离岛，等船一两天很是平常；那年有战士休假，等了10天才有船离岛。
这个雷达站设在海岛山顶。建站70年来，一代代官兵发扬战天斗地、坚韧不拔、守岛爱岛的光荣传统，像一枚枚钢钉铆在大海深处，忠诚守护着祖国的空防，凝聚出闻名全军的“一把土、一滴水”精神。1964年9月，该站被空军授予“钢钉雷达站”荣誉称号；1965年3月，被国防部授予“红色前哨雷达站”荣誉称号。
今年是空军雷达兵成立75周年，也是国防部授予该站“红色前哨雷达站”荣誉称号60周年。今年，对这个雷达站来说，自然意义非同寻常。
一
“泥土，陆地上俯拾皆是，在某些海岛上却是无价之宝。”在该站荣誉室里，看见展示柜里那一格格颜色各异、质地不同的土，我们更加理解了指导员这句话的含义。
这些土，被官兵视为“传家宝”。老指导员去北京开会带回的土、老兵赠送的土，还有来自革命圣地延安、古田的土……几十个10公分见方的木质格子中陈列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土，上面还有标签标注着这些土的来历。
第一个格子标签上写道：无线电员徐承米外出回岛时带回的第一把土。
1955年春天，风高浪急，时任指导员高殿清带领18名官兵奉命远赴黄海深处，在某海岛建立雷达站。
让官兵没想到的是，说是海岛，实则只是一个礁石坨子——仅有0.03平方公里、半个足球场大。岛上礁石坚硬如铁、峭壁如削，连棵青草都看不见；遇上恶劣天气，补给船一两个月都没法靠近。
官兵给岛取名“圆岛”，并决心要在这里扎根、战斗。他们肩扛手扒、锤砸钎挖，在短短半年时间里，硬是建起了阵地和营房。
“岛上有菜田了！”1959年，无线电员徐承米用挎包装满泥土上岛，建起了第一块巴掌大小的“田地”，令官兵欢呼雀跃。虽然离吃到新鲜蔬菜还很遥远，但总归是有了希望。后来，受徐承米的启发，更多官兵利用开会、休假、执行任务等时机带土上岛。岛上掀起了劈石造田，接雨水、化雪水，向岩石要青菜的生产热潮。3年间，官兵硬是在光秃秃的礁石坨子上建起了“延安田”“北京田”等大大小小108块“巴掌田”，凝聚出“一把土”精神。
在这个站，指导员每每给新战士开展革命传统教育时，讲得最多的就是左林富“宁可渴死，也不喝战备用水”的故事。
1961年8月，因天气原因，岛上补给中断，生活用水严重紧缺。油机员左林富患上重感冒，发起高烧。连长从油机战备水中舀了半搪瓷缸，让他吃药。左林富却悄悄把半缸水又倒回了“战备桶”里，硬是把药片干吞了下去。
“人没水还可以继续坚持，但油机没水就无法工作。”记者在荣誉室里见到了他的日记，朴实话语，字字千钧。这便是节约滴水保战备的“一滴水”精神。
坚守“圆岛”21年后，雷达站接到命令，即将整建制移防另一座海岛。
1976年6月11日清晨，阳光洒满整个岛礁。雷达技师李志光和战友们早早地起了床。他们珍惜地将一捧掺着礁石碎块的土，装进布袋，跟“巴掌田”的土一块带回现在驻守的海岛，放进了这座特殊的展示柜中。
此次有些遗憾，因天气原因，记者未能登上那座小小的“圆岛”现地体验。但从荣誉室的一张张老照片里，从指导员讲述的一个个故事里，从老兵留下的一本本笔记里，我们依然能真切感受到当年雷达站官兵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的精神风采。
记者看到这样一张照片：一名战士背着枪，站成一根笔直的“钢钉”，目光炯炯地瞭望着远方的海。而他脚下的哨位，仅是一块两个手掌大的礁石，往前一步就是大海。
雷达站官兵不仅要在海岛上生活，更要在这里守卫，在这里战斗。在煤油灯下绘航线、在山洞里练精兵、在屋顶上架天线……建站之初，设备落后，官兵便更加自觉地刻苦训练、提高本领，创下了用老旧雷达保障击落敌侦察机的战功。
走出荣誉室，海岛的风呼啸而过，仿佛带来历史深处的回响，红色故事带来的震撼还在我们心头激荡。
如今，站里有了整洁的营房、多功能训练室、智能化图书馆，还有了新打成的甜水井、现代化的蔬菜无土栽培箱……官兵说，条件好了，环境变了，但“一把土、一滴水”精神永不过时。
打印标签、留下寄语、录入书库……一番简单却庄重的捐书流程后，记者在连队图书馆留下了平时很喜欢读的两本书。“上岛请带一本书”，这是近几年雷达站的新“传统”。站长说：“当年，官兵带土上岛，是为了生存，彰显守岛的决心；今天，官兵带书上岛，是为了学习，为了更好地守卫空防。”
二
“红色前哨，忠诚可靠，扎根海岛，无上荣耀。如果祖国需要，我必勇敢答到！”
开饭前，记者和官兵整齐列队，唱完饭前一支歌，又听到了他们特有的饭前口号。指导员说：“这几句话是大家共同想出来的，代表着我们对党和祖国的承诺。也许有的年轻战士刚上岛，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我相信，在岛上待时间长了，他们会理解的。”
“上岛时间”，是我们在采访中听官兵经常提及的词汇。
指导员幽默又带着几分自豪地说：“站长是2023年7月1日党的生日那天上岛，我是同年10月1日国庆节上岛。我老跟他说，我们俩是听从党和祖国召唤而来的。”
对一级上士赵前林来说，这个词意味着“12年”。他从2013年上岛，见证了这些年雷达站发生的巨大变化。为何一直坚持扎根在这里？赵前林用“在这里心里很踏实”作答。
对原雷达技师宋世鹏而言，这个词是“不限时”——“只要组织需要，能守多久，我就守多久。”上岛20多年，宋世鹏有多次机会离开海岛，但他都选择了留下，直到2023年底退休。他带的徒弟从“70后”到“90后”，现已遍布全旅多个单位。
晨曦未明，雷达阵地，风啸如哨。记者看到了动人心魄的海上日出——一道红晕在海面缓缓升起，突然，光芒四射，一轮红日猛地跃出海面，金子般的阳光洒向巨大的“雷达球”，海岛也随之醒来。
岛上一位要退伍的老兵说，对日出，自己刚来时，特别爱看；时间长了，司空见惯；临走时，无比留恋；退伍了，恐怕会在梦里经常想念。他的话，让“爱岛”这个词有了实感，变得具象。
“扎根海岛，无上荣耀”，在这里，记者深刻感受着海岛官兵情怀的炽热——这里地处偏远，却被官兵当成“第二故乡”；这里气候恶劣，却处处生机蓬勃。光荣传统、战斗精神，锤炼锻造着一代代官兵，激励他们用实际行动，争当英雄传人。他们的背后是荣誉室那串数字——建站70年，雷达站荣立2次集体一等功、4次集体二等功、6次集体三等功……
三
这一日，海岛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记者赶上了一场新兵入营仪式。这次有6名新兵参加。他们刚刚通过雷达站组织的“站史”考核。指导员说，不光要考，而且还要满分，这是成为“红色前哨”传人的必要环节。
仪式上，新兵们被授予两件物品，一本军旅周记、一本军旅相册。
记军旅周记这一传统，源于1993年。当时，一等功臣、指导员王世强结合当年义务兵服役为期4年的规定，开展撰写周记200篇活动，引导官兵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军旅相册，则让记者颇为好奇。雷达操纵班班长周永平拿出一张照片：“这张是我入伍第9年时拍摄的，是雷达站人数最多的一次合影。”
该站常年担负24小时战备值班，时刻都要有人值守在阵地，总也拍不成一张“全家福”。周永平手里的这张照片，对大家来说很珍贵，很多官兵都会把它放到相册第一页。
他还展示了另一张照片。那是他的手，旁边标注着当时媒体报道时的话：“这一双手敲击键盘上万次，准确无误上报每批空情。”
“岛，是海的眼；雷达兵，是祖国的眼”“开机就是战斗，值班就是打仗”“红色基因不变，前哨意识不减”……一句句朴实的话语，被雷达兵写进相册，也写进心里。
营区那面“浮雕墙”，是不少官兵喜欢留影的背景。上面分“圆岛”时期、移防新岛等部分，展示着该站发展历程。看着墙上一代代换新的现代化雷达装备，记者也不由得心生自豪。“无论装备、编制如何改变，海岛官兵始终听党话、跟党走。”站长说，“有了利剑在手，更要有打得赢的队伍。上级党委把这么精良的装备放在这里，既是信任更是重托。”
走进阵地指挥室，只见班长马启航，坐在指令席上紧盯屏幕。他的手左右开弓，不停通过电话上传下达着空情。
听说他有特殊的“收藏品”，我们都有些好奇。换班后，马启航拿出了“收藏”——原来是4个塑料罐，每个罐子里都塞满了他在人工标图时用剩的铅笔头。
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了，还需要人工标图么？
“真实战场瞬息万变，在复杂的电磁环境中，或系统出现故障等情况下，人工标图仍是必不可少的保底手段。”马启航回答道。
“况且，战争形态在演进、武器装备在更新。铅笔虽说还是那个铅笔，但笔下的‘战场’早就大变样了。”站长在一旁补充，并邀请记者观看训练。
马启航和战友们伏案严阵以待。今天，他们要练习标记的空情想定，是马启航的“训练搭档”李响做的。
随着电脑放出第一个点位，马启航当即判断：“是低慢小目标，李响又来给我们‘上强度’了！”
标点、记录、连线，3支不同颜色的铅笔在指尖翻飞、切换。
“马启航和李响，作为去年和前年全旅军事训练考核专业第一，经常这样较劲。”站长说，“他俩每次训练都会相互‘加码’，空情想定越来越贴近实战。”
这些年，该站不断提高训练标准、拓宽战场视野、对接体系作战，为祖国铸起一道牢固的天网铁盾。这些不仅是武器装备更新带来的结果，更是以“人”的换脑自新、能力升级作为前提。从这小小铅笔头中，便可见一斑。
记者离开海岛的时候，正值清晨。朝阳新升，云雾漫山，马达阵阵，那座小海岛渐渐落在身后。“汹涌的黄海，祖国的前哨……不怕没水没土，不怕浪打风摇……像钢钉坚守在红色前哨……”伴着略带腥味的海风，歌声远远传来。在茫茫相接的天海之间，“红色前哨雷达站”的旗帜高高飘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