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生活·创作

——八路军抗战剧团的美术工作

■李  琦

1937年秋，在我们快到陕北的路上，一些村镇驻满了正开赴抗日前线的八路军。我们每进一村，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满墙的标语、漫画。记得其中一幅漫画是：一个袖口上写着“中国”的大拳头，把一个日本鬼子打得脚板朝天。

我们参观了连队的“救亡室”（即红军时期的“列宁室”）。这是俱乐部，也是连队各种活动的中心，都是找的村里又大又好的房子。里面布置得既整齐又热闹，连顶棚上都垂挂着红绿纸做的彩链，墙上的壁报中还有漫画，正面并列贴着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的画像，使人一看，肃然起敬。

八路军在这些村镇只是路过,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还把“救亡室”布置得那么丰富多彩、严肃活泼。这支革命军队时刻注意精神武装，而美术则是武器之一。

这里我所谈的，只是人民抗日剧社（后来更名为抗战剧团）。这个剧团是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中央直属的一个主要剧团（斯诺在《西行漫记》中有一篇专访这个剧团的文章）。当时鲁艺尚未成立，先到延安的艺术人才，有的就分配到这个剧团。

木刻家温涛，是1936年冬来的。他在延安创作的作品中有一幅毛主席像（是根据斯诺拍的照片刻的），这可能是最早的一幅毛主席木刻像了。温涛多才多艺，音乐舞蹈都很擅长。他是剧团这方面的教师。斯诺在《访温涛》一文中称他“百艺通”。

胡一川同志到延安之前就是著名的“左翼”木刻家。他于1937年秋到延安，初来剧团时还和我们睡在一个大炕上。我们亲切地叫他“胡教员”。他的作品在当时延安的窑洞里、城门洞里、大街上到处张贴着。1938年春，剧团开赴国统区一带工作时，走到哪里，胡一川同志的木刻作品就可能出现在哪里。他随身带着木刻刀。这时期他刻过《组织起来》《打倒汉奸》《送公粮》等。这位革命的木刻家就在我们这个八路军剧团，同志们都引以为豪。胡一川同志歌也唱得好，一路行军一路歌。他唱《马赛曲》是用法文，声音雄壮嘹亮、悦耳动听。我们一伙小鬼跟在他后头跟着学唱，把行军的疲劳全忘了。

施展同志原是上海美专的学生。1938年春来到剧团任教育科长。每到一地，他首先忙起来，一口气画出许多“海报”。上面除了文字外，还画上抗日剧目中的人物，或是男女老少观众的笑脸。这种带画的“海报”一贴出去，马上就吸引了观众。施展同志每次画“海报”，我都主动给他打杂，立在一旁百看不厌。他和胡一川同志是我的启蒙老师。

在剧团的美术活动中，“写标语”是保持多年的传统，有时也在墙上画简单几笔的漫画。工具是麻捆的刷子和锅底灰。

其他的美术活动就时有时无了（如给劳动模范、自卫军英雄画像）。在没有照相机的条件下，画个铅笔像对被画者本人和看画的群众来说，都是很大的鼓舞。有一次，我们把一个区屡立战功的自卫军模范人物都画了出来，整版贴出。开戏之前，老乡全涌来看，大家用敬慕的眼光看看画像又看看本人。

还有一次，大概是遇上“五一”国际劳动节吧，当地政府拿来些白布，要画马、恩、列、斯、毛的像。我们杂凑了各种材质的颜色，包括染料。初生牛犊不畏虎，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画大幅领袖像。画的水平不高，但戏台上方挂满了一排，增添了节日气氛。观众都仰头端详这些无产阶级领袖的肖像，情绪格外高涨。

剧团美术组的同志有时还被抽调去参加各种展览会的筹备工作。有一次边区政府举办生产展览会，边区文化协会是一个工作点。当时，任西北美术工作委员会主任的施展同志领着大伙夜战。窑洞里，往常的小油灯换成了汽灯，每人还发了难得的夜餐——馒头。作为一个美术学徒能有这样好的画画机会，我真是兴奋极了，画到天亮都不觉得困。不过其间也有扫兴的时候。由来是这样的：我们的棉衣是两年一套，剧团的小同志穿衣特别费。我的袖口都磨短了，吊着布条条。画画前，我把布条一一捻好，搞成“紧袖口”，可画着画着，布条开了。当颜色还没干时，不小心胳膊一抬就把画面弄花了。所以施展同志不断提醒我：“李琦，注意你的‘扫荡袖’！”

就连延安手工制的粗糙马兰草纸，美术组成员每人每月也只能领到两张。我把它尽量裁成小块练习速写。先用铅笔在正反面画过，再用自制木炭条另画一次，这样可画4次。要是搞到一张白纸，那就细心收起来留着派上重要用场。

没有老师，就跟在鲁艺师生后面瞧他们怎样写生；没有教材，就总跑去看鲁艺的画展和壁报上的漫画。连鲁艺礼堂挂的领袖像，我都一一临摹过。这是1939年和1941年期间，剧团先后两次住在桥儿沟的情况。像这种有利条件并不多，因为剧团大部分时间是要巡回演出的。在地广人稀的陕甘宁边区，我们常常是整天行军，画画时间更少了。走路，是可以学字的。早晨出发前，班长领来生字，有的同志把纸条挂在前面同志的背包上，边走边学。可是想练习画画就难了，只有利用每走10里吹哨子休息的10来分钟，拣起树枝在地上画身边同志的休息姿态。碰上来驮“戏箱”的毛驴多时，小同志不但可以不背背包，还可以坐在毛驴上。毛驴走路稳，我在上头画速写。

说起节约时间来，我还见过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有一天，我到石鲁同志住的窑洞，见他正伏在靠窗户的桌子上刻木刻。忽然，在窑洞后部，他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儿子哭了起来。石鲁告诉我不必管他，然后用脚把系在桌子腿上的一根绳子动来动去，孩子就渐渐不哭了。原来，他把孩子放在一个筐里，把筐吊在窑洞后部的梁上，那里又暗又暖，孩子好睡觉。从筐上再拉一根长绳到桌子腿上，孩子一哭，他就用脚动动绳子，不耽误手里的工作。这是1944年的事情。这时剧团已经合并，改编为西北文艺工作团。石鲁同志是这个团的美术组组长，成员有刘迅、程士名等同志和我。有一天，石鲁同志说我应该练练基本功，说着铲来土和泥灰，然后教我画素描。这是我头一次练画的“石膏教具”。困难条件下出智慧，看来这是条真理。

作者简介：李琦（1928年—2009年），中国著名肖像画家。1937年加入延安儿童剧团参加抗日宣传，1941年入鲁迅艺术学院部队艺术干部训练班学习，1947年赴晋察冀边区华北联大美术系学习，新中国成立后长期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代表作有《主席走遍全国》《永远活在人民心中》《我们的总设计师》等。

（摘编自《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史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