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踏访革命圣地延安，探究大生产运动和整风运动的启示——
“自己动手”的历史自觉
■解放军报记者 陈典宏 钱宗阳 李由之
武警陕西总队延安支队组织党员在杨家岭革命旧址重温入党誓词。李云鹏摄
盛夏时节，延安南泥湾，田里稻浪翻滚，塬上郁郁葱葱。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80多年前，延安的窑洞里，毛泽东同志写下这样的号召，中国共产党人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大生产运动。
“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延安党的七大会址，8个大字笔力苍劲。80多年前，还是在这片土地上，中国共产党人开展了影响深远的延安整风运动。
圣地延安，见证了我们党的两次“自己动手”：一次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避免被困死饿死；一次是自己动手、整顿队伍，避免不打自垮。
自己动手，是奋斗生存，也是自我革命，蕴含着中国共产党人强烈的历史自觉、伟大的历史主动。
从自然垦荒到思想淬火——
赢得物质和精神“双丰收”
南泥湾大生产纪念馆前，一座雕塑栩栩如生，身着破旧衣服的八路军第359旅战士牵着犁铧，开荒种地。
银犁如刀，翻开泥浪，仿佛为我们掀开一段历史的帷幕——
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后，日军疯狂围攻，国民党顽固派对陕甘宁边区全线封锁。毛泽东曾回忆道：“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
“当时，毛主席说，饿死是没有一个人赞成的，解散也是没有一个人赞成的。还是自己动手吧！”指着纪念馆里南泥湾的黑白老照片，讲解员赵雪说，“短短3年时间，359旅就把‘方圆百里山连山，一片荒凉没人烟’的南泥湾变成了‘处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的‘陕北好江南’！”
就在359旅“自己动手”垦荒生产的时候，另一场“自己动手”的思想淬火也如火如荼。从1942年春天开始，全党范围内开展了一场长达3年的整风运动。
对这两次“自己动手”，毛泽东给予极高评价：“一九四二和一九四三两年先后开始的带普遍性的整风运动和生产运动，曾经分别地在精神生活方面和物质生活方面起了和正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自己动手，不仅可以丰衣足食，而且可以强身壮骨。”走进延安革命纪念馆，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副教授谷少杰正在进行现地教学授课。
他列举的一组数据，吸引了记者注意：整风运动时，中国共产党已发展成拥有约80万党员的大党，其中90%以上是全民族抗战爆发以后入党的新党员。而1937年，党员数量仅有4万多人，几年间增长近20倍。
大发展中，毛泽东保持着清醒。在为《解放日报》撰写的一篇社论里，他精辟分析部分新党员存在的问题：他们是带了他们原来的不符合或不大符合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入党的。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组织上入党了，思想上还没有入党。”谷少杰说。对这个问题，毛泽东非常重视，语重心长地告诫：“如果不进行一个普遍的马克思主义的教育运动，即整风运动，我们还能顺利地前进吗？显然是不能的。”
“困厄时，不坐以待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历史主动；发展时，不沾沾自喜，自己动手、纠治问题，同样是历史主动。”重温这篇社论，谷少杰感慨地说。
延安革命纪念馆，一份份油印的整风学习文件，见证着那场思想淬火。
亲历了延安整风的张鼎丞回忆：“在窑洞里，在山坡上，在食堂里，在散步中，到处可以看到同学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谈论整风文件和学习心得。”
“今天，我们党员数量已经突破1亿，这种保持自我革命的历史主动和历史自觉更为必要、更为可贵。”谷少杰的话引人深思。
今天的南泥湾，放眼望去，千亩稻谷在山川间随风摇曳。连片的大棚里，种满了生机盎然的有机果蔬。采访中，记者遇到前来延安集训的国防科技大学基层干部。
“去年夏天，习主席带领人民军队重回延安寻根溯源，召开中央军委政治工作会议，部署深化新时代政治整训。”回眸这一年多来政治整训带来的新风新貌，某学员队教导员周森感受颇深，“新时代新征程，我们依然牢牢把握着历史主动。”
从“火红的辣椒”到“炽热的炉火”——
以上率下，好作风才能蔚然成风
杨家岭革命旧址，毛泽东旧居旁，一片菜地引得众多游人驻足。
延安革命纪念馆讲解员吴贞萱动情地介绍：“当年，毛主席扛着锄头，亲自在这里种下红辣椒和西红柿。1942年，毛主席回赠给斯大林的礼物，便是自己种的红辣椒。”
火红的辣椒，映照着大生产运动的火红岁月。1943年，中央直属机关和中央警卫团举行纺线比赛，任弼时夺得第一名，周恩来被评为纺线能手。
“党员领导干部模范带头的优良作风，就体现在垦一亩荒、纺一根线这样的同甘共苦中。”吴贞萱感慨地说，高级干部“自己动手”，好作风才能蔚然成风。
延安整风也是一样，首先在高级干部中进行。
毛泽东认为“犯思想病最顽固”的是高级干部，“将多数高级及中级干部的思想打通，又能保存党与军的骨干，那我们就算是胜利了”。
1943年春节刚过，毛泽东就要求电告各地总结整风学习经验。他特别关切地询问：有无把整风对象轻重倒置，只整下级不整高级？
今天，从西安到延安，动车不过2个多小时，驾车也不到4个小时路程。沿途一些干部群众，对80多年前各地高级干部翻山越岭奔赴延安的故事如数家珍：“他们跋山涉水，冒着枪林弹雨也要到延安；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参加整风！”
为了参加整风，远在江淮的新四军高级将领毅然决然回延安。途中，第三师参谋长彭雄、第八旅旅长田守尧等16人，遭日军袭击牺牲。
“当年大革命时期，我们党很多高级干部自觉投身革命洪流；延安整风期间，他们又勇敢把自己投入自我革命的火热熔炉。”吴贞萱告诉记者，据胡乔木回忆，周恩来在整风运动期间写了5万多字的学习笔记，在政治局会议上做整风检查，光是提纲就写了2万多字。
在全团干部大会上，战功赫赫的余秋里带头检讨自己的缺点：“不顾客观条件是否允许，而一味主观地向下级分配任务……会逼着下面弄虚作假或者搞形式主义。”走过万水千山，这位独臂战将仍然以壮士断腕的勇气进行自我革命。
这样的自觉与主动，深深影响着这支队伍。余秋里后来回忆，由于干部带头检查，虚心接受批评，战士的心平了、气顺了。部队中的军阀习气、骄傲自满、违法乱纪等不良行为，也得到了有效克服。
1945年8月25日上午，延安东关机场，一架运输机腾空而起，飞向东方。窄小的机舱里，拥挤地坐满了我军高级将领。
之后，在决定中国命运的大决战中，这些经过整风运动洗礼的战将，奔赴东北、奔赴华北、奔赴华东……只用4年多时间，就指挥千军万马打出了一个新中国。
延安整风“炽热的炉火”，从灵魂深处淬炼了一代中国军人、一代大国战将的信仰和作风。
“关键是高级干部要‘自己动手’！”硝烟远去，穿行在王家坪革命旧址，记者偶遇多名前来寻根的部队领导干部，大家不约而同谈起习主席在中央军委政治工作会议上的谆谆勉励——
“各级特别是高级干部要把自己摆进来，拿出抛开面子、揭短亮丑的勇气，以深挖根源、触动灵魂的态度，深刻反思，认真整改，解决好思想根子问题，推动政治建军走深走实。”
一年过去，言犹在耳。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从“独有名词”到“特殊词汇”——
自我革命靠自觉，更需要勇气
从延安城区向东南驱车行驶近百里，南泥湾的沟壑中，驻扎着武警陕西总队延安支队一中队。
沿着前辈们铺设的石砖拾级而上，记者来到359旅717团旧址。窑洞、石砖平房、二层小楼，三代营房同框而立。“这些老营房，是我们最珍贵的传家宝。”中队长陈祥栋说。
大生产运动，是中国共产党创造的“独有名词”。
陈祥栋介绍，抗战期间，美国记者哈里森·福尔曼到访南泥湾，详细考察大生产运动后写道：“世界上从来没有其他军队曾这样大规模地做过，而且这种方法实在是造成军民之间惊人合作的一个重要原动力。”
整风，同样是中国共产党人创造的“特殊词汇”。
画家罗工柳曾创作过一幅反映延安整风的油画《毛泽东在延安作整风报告》。一名外国人看到这幅画时，对“整风”一词难以理解。当时就连许多中国人都觉得，“整风，这个词听起来都很新鲜”。
“从来没有”“听起来都很新鲜”……从黄土地一路走来，前所未有的大生产运动和整风运动，成为一代代共产党人创造性解决自身难题的精神源泉。
前不久，武警陕西总队新兵团在南泥湾进行“重走开荒路”实践活动，徒步行军到达终点南泥湾大生产纪念馆。
盛夏，徒步的新兵们汗如雨下，不由感慨：“自己动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解说员给新兵们讲了一个故事，一名革命前辈生前曾回忆，中共中央西北局高级干部会议期间，毛泽东接见了从前方到延安学习的军事干部，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当旅长、团长的同志，在整风中不要怕丢脸。下级对你们有意见，让他们统统讲出来。
“正视问题靠自觉，刀口向内需勇气。从自我反省到自我革命，是许多人跨不过的高山。”新兵团领导深有感触地说，只有自觉而没有勇气，既治不好病，也纠不了弊。自己动手，关键要有动手的决心和勇气。
直面问题，要不怕丢脸。解决问题，更要痛改前非。
延安整风时，一些人转不过思想上的弯。作家丁玲的丈夫陈明曾坦言：“当时我想，我是抗战之前主动跑到延安来参加革命的，家庭、父母都不要了，从大城市跑到陕北农村来，住窑洞吃小米，还有什么思想问题要交代？”
解决思想上的深层次问题，必须经过一番见筋见骨的整风。陈明在回忆录中写道，当时，领导中央研究院整风学习的罗迈生了病，忍着疼痛，带着检讨从杨家岭过河到兰家坪，让大家传看。这样的态度，使陈明“受到很大的教育”。
陈明后来说，整风是一次“思想爬坡”，“使我在思想理论上有了很大的提高，指导着我一生的工作实践”。
1942年，延安整风开始。万里之遥的美国，《纽约时报》密切关注着中国。
在题为《延安群像》的文章里，这张报纸写道：“从中国共产党人和现在拥护他们的人中，可以看到整个民族的横断面。”
那时，这个“横断面”熠熠生辉。“这里尽管物质匮乏，可是看不到失败主义情绪，而是团结一致、乐观、自信、充满希望、一派生机……”来到这座红色圣地的美国记者爱泼斯坦，目之所及、心有所感，“未来的新中国正在这里孕育着。”
今天，站在宝塔山上俯瞰，延安山川绿树成荫，昔日贫瘠的黄土高原美丽富饶。
满目葱翠，犹如一个深情的预言，那就是毛泽东对整风意义的评价——
“只要我们党的作风完全正派了，全国人民就会跟我们学。”
（采访得到罗鑫、梁卫华、倪赛、李伟亮大力支持）
记者手记
自古胜敌先胜己
80多年前，边区缺纸。军民自己动手，用当地生长的马兰草，制造出一种粗糙的“马兰纸”。正是在那一张张“马兰纸”上，许许多多党员领导干部自己动手，写下肺腑之言，深刻剖析自身存在的思想作风问题，有力推动了全党全军的整风整改。
温故而知新，胜敌先胜己。我们能够“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根本原因就在于始终“自己动手”，一次次拿起手术刀来革除自身的病症，一次次靠自己解决了自身问题。只有自己动手、战胜自我，才能赢得主动、战胜敌人。这样的历史主动和历史自觉，我们永远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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