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份心意回家

姜 晨绘
“排长,现在视频通话很方便,为啥还要专门写家书啊?”这天,新兵陈旭盯着桌上的空白信纸,手指捏着笔杆反复摩挲,面露难色。
不久前,新兵集训队组织的“致家人的一封信”活动拉开序幕。我站在教室前方,看到新兵们皱着眉、低着头,有的盯着信纸发呆,有的笔尖悬在纸上迟迟不落——这一幕,让我不禁想起自己上军校时写家书的情景。那时,我心里也揣着和他们一样的疑惑:“有更便捷的通讯方式,为什么还要组织大家写家书呢?”
记得那是军校大三的寒假前夕,学员队组织“一封家书”活动,要求我们每人都要手写家书带回家。接到通知时,我和战友们都有些茫然。回到宿舍,我把信纸铺在桌上,握着笔思考了很久,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我想向家人倾诉站军姿时脚跟的酸痛,想讲讲紧急集合时穿错衣物的尴尬,想说说对妈妈做的家常菜的惦念……可几番斟酌,我最终只写下几行沉稳的字句:“妈,我的被子叠得越来越规整了,受到了领导表扬;食堂伙食很好,您不必挂念……”
我把信带回家后,母亲眼睛一亮:“没想到儿子知道给妈妈写信啦!”在母亲读家书的时候,我转身去收拾行李,并未在意那封信被母亲读完后收在了何处。
再次见到那封信,已是3年后。我休假回家,整理衣物时,在衣柜深处触摸到一个凉凉的物件——是一只红色铁皮盒。盒子上的图案已模糊,边角被岁月摩挲得微微发亮。这是母亲存放硬币的盒子。儿时的我,总爱踮起脚扒着桌沿,看她将硬币一枚枚轻轻放入,传来一声声叮当脆响。铁皮盒内,散落着一些硬币,正中央平平整整地叠放着一页纸。打开一看,略显生涩的钢笔字迹映入我的眼帘——这是我上军校时写的那封家书。
“咦,你怎么翻到这个了?”母亲端着水果走来,笑着对我说,“你写给妈妈的第一封信,我肯定要好好收着。”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心绪翻涌。原来,我当年随手写下的几行字,成了母亲珍藏多年的宝贝;我刻意掩藏的疲惫与思念,她早已透过那些质朴的语言读懂;我眼中“轻飘飘”的信笺,竟盛满了她沉甸甸的惦念……
“排长,你说我该写什么?”陈旭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走到他的身边说:“不用写得多么复杂,就写写今天的伙食,聊聊自己的训练感悟,讲讲最近学会了什么,或是说说想念她做的家常菜。哪怕只写一句‘我想你了’,她见了也定会满心欢喜。”
陈旭咬了咬嘴唇,低下头,笔尖终于落在纸上。渐渐地,新兵们都安静下来。新兵小谢写道:“爸妈,今天我的内务被表扬了,班长说我的被子有了‘豆腐块’模样。”新兵小宏写道:“妈,单位伙食很好,但我还是想念您烙的葱油饼,葱花要放得足足的。”
……
待最后一名新兵放下笔,教室立刻热闹起来。“排长,信寄出后,我妈几天能收到啊?”陈旭举着封好的信封,眼里满是期待。小宇凑过来问我:“这信会不会在路上丢了?我写了好多想跟我妈说的话。”大家围着我,七嘴八舌地问着,手里都紧握着自己的信,像是握着满心的牵挂。
我笑着接过他们递来的家书,一封封仔细核对收信地址,整齐地摞好:“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寄,最多3天,你们的信就能到家了。”话音刚落,新兵们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那天,望着那摞带着温情的信笺,我忽然理解了写家书活动背后的深意——电话里的“我很好”可能略显轻盈,通过电波诉不尽心底的思念;视频中的笑容或许不够深刻,隔着屏幕触不到无声的牵挂。就像当年的我,误以为写信是为了完成任务。殊不知那些质朴的字句里,藏着青涩的我不善表达的话语,爱我的母亲读懂了它。那是儿子穿上军装后,不知不觉就懂得的“报喜不报忧”,是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成长。
当晚查完铺,我回到宿舍,取出抽屉里的信纸,一笔一画写下这段话:“妈,今天教新同志叠被子,有人总叠不出棱角。我忽然想起您当年教我系鞋带,反复多少遍也不厌烦,还笑着告诉我‘慢慢来’。妈,这是我第二次给您写信。从前,我不懂您为何把我那几行潦草的字当宝贝,如今才明白,信笺不是一张纸,而是我在远方的心跳,是您藏在岁月里的牵挂……”
第二天清晨,我抱着新兵们写好的家书,连同自己的这封,走进邮局。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这一页页信纸,承载的是思念,是跨越山海的惦念。我仿佛看见,收到信的新兵亲属,像我母亲那样小心翼翼把信纸叠好,藏进专属的“时光宝盒”,让这些文字在岁月里慢慢沉淀,酿成往后想起就温暖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