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星光
■沈义处
那天午后,我打开手机,一张照片不经意地映入眼帘。这张照片翻拍的是爷爷的照片。原照片有些泛黄,带着些许褶皱,照片上的他笑得慈祥又温暖。爷爷的笑容宛如一道光,将我拉回到我们祖孙相伴的岁月。
记忆里的爷爷,是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穿过拥挤的人群,带我去看唱大戏的“老顽童”。戏台上锣鼓喧天,花旦的水袖翻飞,老生的唱腔铿锵,令我兴奋得手舞足蹈。爷爷在一旁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粗糙的手掌时不时摸摸我的头,用带着乡音的语调,慢慢给我讲戏文里的故事。
我看累了想回家时,便用脑袋顶顶他的腿。爷爷拍拍我的背,牵起我的手说:“咱们回家。”那时的我,就像爷爷的小尾巴,他走到哪儿,我便跟到哪儿。爷爷就是我安全又温暖的港湾。
爷爷那双托举过我的大手还会“变魔术”,有时是把节省下来的饼干,悄悄塞进我的手心;有时是放牛归来,送给我从草地里捉的蚂蚱……这些温馨相伴的日常,成了我心底的珍藏。
爷爷一生未进过学堂,便将读书的期望寄托在了我身上。从前每次通话,他总会问我 “书念得咋样”。随着我渐渐长大,求学之路越走越远,与爷爷也离得越来越远。他对我的牵挂,却如同一条无形的线,穿越千山万水,把我们紧紧拴在一起。
高中时,我带回家的新奇面包,爷爷掰成小块慢慢品尝,说“城里的吃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大学时,我去黄河边旅行,带回一瓶黄河水,他捧着玻璃瓶仔细端详,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爷爷一生未离开过脚下这片土地,每晚的《新闻联播》是他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我曾多次想过,带他去看看天安门——这未竟的承诺,成了我心底永远的遗憾。
爷爷少年时,抗战烽火燃遍山河,他在侵略者的阴影下挣扎求生。父母早逝,他早早尝到了孤苦滋味。成家后,这份迟来的安稳,是他苦涩人生里难得的甜。那头陪伴他十几年的老水牛垂垂老矣时,他在家人的多番劝说下,才同意卖掉。此后,他辗转难眠,坐在床边沉默了多日。将近80岁时,他仍不服老,常念叨年轻时能独自搬起压穗子的石磙。90岁那年,他倔强地在菜园挥锹挖地,说“人不能懒,一懒骨头就散了”……我性格里的倔强,或许正是爷爷生命印记的无声传承。
军校毕业后,我分配到海军某部。后来,我调到离家较近的单位。爷爷从未主动提出让我回家看看,他的心中只认朴素的道理:穿上军装,就该报效国家。
直到爷爷离世前,我才从奶奶口中得知,爷爷心底始终藏着一个不敢问出口的疑虑:“孙儿从那么远的地方调回来,莫不是在部队犯了什么错?”这悬了多年的疑问,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在爷爷的理解里,雄鹰就该在天空翱翔。我回到离巢较近的枝桠,是否让他失望了?我多想对爷爷说:爷爷,您的孙儿无论身在何处,都未曾懈怠,一直都在努力成为您希望看到的样子——一名优秀的军人、一个更好的自己。
爷爷生命的最后时光,我守在他身边,直到他离去。我知道,他沉默却深沉的期许,将化作不灭的星光,融入我生命的航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