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楚：百战沙场碎铁衣
■郑蜀炎
“左图右史”，古人读史，必置地图于案头，以便清晰地寻觅历史的根脉源流。讲述韩先楚“青锋直下五千里”风云传奇，还得从大别山南麓红安县（原为黄安，1952年改名）的一个山湾说起。
“小小黄安，人人好汉，锣鼓一响，四十八万……”一首土地革命时期的歌谣，唱出红安人投身革命的豪迈与英武。
韩先楚，就是其中一员好汉。
1931年，刚参加游击队的韩先楚打了第一仗。对手是装神弄鬼的“红枪会”。初上战场的韩先楚神鬼不惧，以打得硬、冲得猛的狠劲，得一评价——“勇敢分子”。那年，他18岁。
这评价跟随了他一生。
任连长时，在追歼“围剿”根据地的军阀溃军中，韩先楚快马疾风，冲在最前。几十个被撵得像兔子一样的敌军，看追来的仅一人一枪，便开枪顽抗。韩先楚左臂中弹，落下终身伤残。
任团长时，在日军一个1300余人的联队围攻中，韩先楚率部与敌短兵相接，避其重火器，带头与日军肉搏，最终取得战斗胜利……
勇由心生。韩先楚之勇，勇在敢于决战的胆略与担当、敢在险境中承担重任的精气神。
1936年5月，为巩固发展陕甘根据地，策应红军北上，红15军团第78师师长韩先楚奉命率部西征。一路且战且胜，6月13日，他们兵临定边城。
韩先楚带团以上干部看地形、查敌情、访民情后，给上级发报：“攻城可克，我师决计克城歼敌。”
这个城，红军原先打过，没拿下，所以上级认为“袭击定边，恐难奏效”。但身处一线，韩先楚看得很清楚，定边如同一根插在根据地的楔子，必须拔掉。而且，他经过详细勘察，发现定边城墙不高、城内守军战力不强，周围又无援敌，攻克难度不大。于是他决定，连夜用兵。
有人提醒注意后果，韩先楚答道：一切有我，无关他人。
6月17日，攻克定边。第78师第3团总支书记（相当于副政委）石厚刚，刚随部队冲上城头，就见到韩先楚，大惊：城门还没打开，师长你从哪进来的？韩先楚把他甩在身后，扔下一句：你们能爬城墙，我就不能爬吗？
当夜，彭德怀来电：“你们敢于负责的机动灵活，攻克定边，庆祝胜利！”
1947年9月，韩先楚调任东北民主联军第3纵队司令员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开展秋季攻势。纵队原先已经有一个方案，非常稳妥，但歼敌不多、影响不大。韩先楚刚到职，和许多同志还不认识，但在讨论作战方案的纵队党委扩大会上，他开口就是4个字：我不同意。
韩先楚说，在东北战场大量歼敌、震慑敌人，是上级赋予的任务；方案的稳与险之争，其实是完成任务的决心大小之别。
上级批准了韩先楚的一步险棋——部队用两天时间隐蔽奔袭120多公里，直掏敌心。
他们干净利落全歼敌第116师，堪称“以奇制胜”的典范。
此役威震敌营。国民党东北行辕主任陈诚在日记中写道：“韩部行踪如魅，今日占鞍山、明晨现营口，真旋风也。”
“旋风”从白山黑水卷到了琼州海峡。1950年，韩先楚参与指挥解放海南岛战役，并统一指挥岛上作战。
虽说岛上守敌大都是韩先楚手下败将，但海况、水流、季风、潮汐……对当时的韩先楚来说，都是相对陌生的知识。
“练兵之法，练胆为先；练胆之法，习艺为先。”战前准备千头万绪，韩先楚抓住了这两条：先组织部队树立战胜大海、敢打必胜的信心与勇气；再通过轰轰烈烈的海上大练兵，让官兵人人掌握、驾驭渡海作战本领，并培训出上千个操舟驾船的战士水手。经过3个月的训练，官兵的海上作战能力不断提升。
可是，早打还是晚打？用木帆船还是购买大型机动船？采取小型偷渡还是大规模渡海、一举解放海南岛？这些问题的争议和分歧相当尖锐。
已是4月天，眼看对作战最有利的季节风就要过去，心忧战事的韩先楚辗转难眠。一天夜里，他披衣而起，给上级发了一封长电报，陈述了我军海练已经成熟的状况、大规模渡海作战与小部队偷渡的利弊，以及我之决心和敌之防御情况。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实行大规模渡海作战的方案得到中央军委批准，准备了数月的韩先楚岂能不一马当先。
4月16日，韩先楚登船，一声令下，千舟齐发，冒着敌舰敌机的轰炸拦截，开始了强渡猛攻。
数小时的顶风破浪，兵临“天涯”。没等先头部队完全占领滩头阵地，韩先楚就已跳下船，蹚着齐胸深的海水冲上滩头。
此刻，时任代总参谋长的聂荣臻一直守在作战室，不断询问“韩先楚在什么位置？”当听到“韩先楚上岛了”的报告，聂荣臻长舒一口气：有这一句就够了。
敌人苦心经营的“陆海空立体防御”，不到1小时就在我军的跨海突击中崩溃了。
勇担责任，常常意味着敢于承担风险。
抗美援朝战场上，韩先楚任志愿军副司令员。第二次战役一开始，他就提出要投入两个军的兵力打开一个缺口，实施大穿插，以断敌退路，围歼主力。这是一着对战局举足轻重的大棋，亦是一步落子无悔的险棋，争议在所难免。
韩先楚坚持：敢于承担风险，才能左右战局。方案上报后，志愿军司令部指示：请韩先楚同志根据实际情况作调整。
韩先楚立即组成前线指挥所，统一指挥两个军作战。他则亲率担负主攻任务的部队，以14小时前进70余公里的速度，进行战役穿插。韩先楚给部队下达的命令斩钉截铁：无论多大困难，都没有理由停下来，必须截住敌人。
当他随先头部队赶到两军必争的险峻山垭口时，敌军的车队已经迎面扑来。来不及按级部署，韩先楚立即让随行的参谋传达作战命令：攻占山头。
此役大胜。后来有人步测了一下，当时敌人车队距离山垭口，已经不足40米。韩先楚当机立断，抢得几秒钟的先机，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此战的输赢。
《论语》说，“勇者不惧”，其实在前面还有一句：“知者不惑”。
百战沙场碎铁衣。从班长到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历任近40个职务，所经历的岂止百战。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总是敢于、善于出奇招险棋。战友们评价他是“灵活运用我军传统战略战术，不拘一格地创造新的打法”。而他的那些出奇制胜背后，是细致扎实的战场研判、千思万虑的部署推演。他的敢担当，从来都不是莽夫的冲动冒进。
他的警卫员曾回忆，韩先楚打仗离不开“3个3”。3张必备的图：敌我态势、地形剖面、后勤路线。3件必带的东西：望远镜、指北针、作战日记。3件必做的事：战后总结战术、探望伤员、清点缴获。
在解放海南岛之前，韩先楚阅读了数十本有关海战的书，包括清朝海军的《航海手册》《潮汐表》都常置于案头。渔民说他抵得半个“船老大”。
“兵威冲绝幕，杀气凌苍穹。”征战一生的韩先楚常说：“一个共产党员，尤其是担任军事指挥员的共产党员，应该哪里艰苦就到哪里去，哪里困难就到哪里去，哪里有仗打就到哪里去。”
质朴之语，坦荡之怀，尽现韩先楚勇于担当使命、敢于承担重责的为将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