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神舟二十二号飞船成功发射，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首次应急发射任务取得圆满成功。此前神舟二十号飞船因疑似遭空间微小碎片撞击推迟返回后，任务指挥部迅速启动预案，广大参研参试单位大力协同、攻坚克难，稳步高效完成风险分析评估、方案论证决策、人员物资调动、乘组换船返回、飞船应急发射等工作，为国际航天领域高效应对突发事件提供了成功范例。
第一视线
北京航天飞控中心载人飞船型号团队总体主任设计师讲述——
“咱们算是见证历史了”
北京航天飞控中心工作人员坚守岗位为“神舟”飞船护航。撒亚佳摄
“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使你更强大。”对我来说，参与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首次应急发射任务的经历，如同生死攸关、紧张刺激的极限闯关，令人刻骨铭心。
我是北京航天飞控中心载人飞船型号团队总体主任设计师，今年31岁，姓马，马到成功的马，同事们都叫我小马。
11月初的一天中午，我和同事们正忙着做神舟二十号飞船返回前的最后准备工作，突然接到总调度的电话：“抓紧研究推迟分离的预案，可能有点状况。”我赶紧到调度台查看情况。
当看到那张神舟二十号飞船舷窗带着裂纹的照片时，我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虽然照片上的裂纹看起来不大，但一想到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事故的起因就是一块不起眼的泡沫材料脱落，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很多领导和专家闻讯赶来，大厅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任务指挥部随即开展状态研判，一直持续到傍晚还没有结论。此时，距原计划上注飞船分离的飞行程序的时间越来越近，大家都有点躁动不安。
型号领导邹总师见状，决定让我们按“推迟返回”提前梳理准备各项工作。事实证明，邹总师的决定是对的。晚上7点，任务指挥部终于传来消息，按照推迟任务准备，暂停后续程序上注。
紧接着，任务指挥部又连夜召开会议讨论当前状态和后续工作安排，中心安排我代表团队汇报空间站恢复情况、后续每天返回窗口和使用空间站机械臂拍摄飞船舷窗的方案。
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各参试系统的人。我坐在汇报席上，一时有些恍惚。会议室上次坐满这么多人，还是神舟十九号因为气象条件不满足而决策推迟一天返回时。
相似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因为这一次是飞船出现突发状况，影响更大，风险更高。推迟多久？是乘原船还是换新船返回？一切都是未知数。
经过初步分析讨论，会议决定各系统暂时按3天后实施返回开展后续准备工作，并由载人飞船系统进行设计复核、仿真分析及地面试验，以确定神舟二十号飞船是否具备安全返回条件。
此后的2天，格外忙碌又漫长。我们一边进行各类正常、应急程序准备，一边等待载人飞船系统的试验仿真结果。焦躁和矛盾的情绪笼罩着每一个人，大家深知，不验证充分不能轻易返回。
经过多轮评估研判，任务指挥部作出最终决策：神舟二十号乘组搭乘神舟二十一号飞船瞄准11月14日返回，同步准备月底前神舟二十二号飞船应急发射对接任务。
消息传来，大家都沉默了。神舟二十一号飞船将首次采用快速返回新模式。这要求我们在不到一周时间内重新设计飞控方案、全面验证各类数据，还要并行准备应急发射对接任务。时间之紧、责任之重、压力之大，前所未有。
作为主任设计师，我经历过很多应急处置，但像这样紧急突发的状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多少有点打鼓。载人航天人命关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扛起来。
为了给自己鼓劲打气，我们把写着“除了胜利一无所求，为了胜利一无所惜”的小卡片贴到了工位上。团队朱副总师边指导大家工作边鼓励说：“同志们，加油干！咱们算是见证历史了！”
大家一直忙碌到11月7日凌晨3点才回去休息。一大早，所有人又按时到位工作。此后几天里，从任务协调到方案设计，从计划编排到数据生成，从联调演练到复核校对……每个岗位都扛着疲惫与重压，全力以赴地与时间赛跑。
一天中午，我无意中瞥见，控制计划主管设计师突然趴在岗位上抽泣起来。她负责的是飞船分离返回计划设计，就像建筑师设计施工图一样，要综合考虑各种各样的关联因素，需要反复迭代推敲，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处出现失误带来的后果都将是致命的。
此前，她已经连续进行了3轮高强度的计划设计，身心异常疲惫，导致工作效率下降。她心里万分着急，这才没忍住急哭了。我们劝她先回去休息一下，但她只是舒缓了下情绪，就又开始了工作。
为高效推进任务准备，替我们分担压力，领导及时安排其他团队的同事支援我们。他们二话不说，同我们一起投入战斗。我再一次深切感受到团结的力量，明白了什么是“有问题共同面对、有困难共同克服、有风险共同承担”。
大家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敢于战胜一切艰难险阻”。这是习主席对航天人的殷殷嘱托，也是大家心中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源泉。
专注工作、埋首任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时间来到11月14日早上，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只待航天员启程返回。
当日11点开始，飞控大厅陆续传来总调度洪亮的口令：“分离成功”“轨返分离”“发动机开机，返回制动开始”……每一个关键动作都精准到位，每一个预定程序都稳步执行。
当日16点40分，看到神舟二十一号返回舱成功着陆，神舟二十号航天员随后陆续安全出舱，我们揪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那一刻，飞控大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和同事们也都激动地击掌相庆，疲惫的脸上绽放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当大厅里欢庆返回成功的人们散去，我和团队的同志们都留了下来，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神舟二十二号应急发射任务。
比起以往的任务准备，这次的任务周期整整压缩了一半。然而越是这种关头，各项环节、流程越不能缩减，工作标准、质量管控越不能放松。就这样，在飞控大厅里，同一个团队，不同的任务，却有着同样的奔赴。
这些天，大家争分夺秒地干，团队操控主管甚至把自己的工作表细化到了每分钟干什么，将时间利用到极致。
11月25日，经过连续奋战和协作攻关，神舟二十二号飞船应急发射任务取得圆满成功。
看到飞船与空间站组合体成功对接的那一刻，我和飞控大厅里的很多人一样，眼眶湿润了，胸中涌起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不负重托的自豪。
11月25日下午任务一结束，我更新了一条微信朋友圈：一张火箭成功发射的照片、一张神舟二十二号飞船成功交会对接的截图，还有一句话“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是的，这一天，是我的31岁生日，也是我永生难忘的一个生日。
这些天来，我深感中国航天的每一次成功、每一次胜利何其艰难、何其伟大，深感每一个急难险重的挑战、每一次千钧一发的考验，都最终成为中国航天披荆斩棘向前的注脚。
我想，经此一役，不管将来再发生什么突发状况、遇到多大困难，我们都有信心和勇气从容应对。
（祁登峰、韦琳可、孔明月整理）
编辑连线
迎难而上 万无一失
不到一个月时间，中国载人航天工程连续执行两次发射任务、一次紧急救援返回任务，创下纪录。如此密集的任务背后，中国航天人如何应对这一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本版编辑连线了北京航天飞控中心载人飞船型号团队邹总师。
编辑：神舟二十号飞船舷窗出现裂缝，这种突发状况对载人航天工程哪些系统造成的影响比较大？
邹总师：这次突发状况，是我国载人航天任务实施以来第一次遇到，对参与任务的航天员系统、载人飞船系统、着陆场系统和以飞控中心为代表的测控通信系统等都有很大影响。特别是对飞控中心，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可以说应急处置难点在飞控、压力在飞控、成败在飞控。
首先是考验我们的高效统筹能力，飞控中心作为任务中枢，担负着协调各方、联通天地、组织实施应急处置的关键职能，既要参与问题摸排和分析研判，为决策提供支持，又要组织各系统及时调整计划、开展任务准备，同时还要组织空间站状态恢复，重建飞控工作基线，哪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不允许，必须要做到高效协调、有序组织、攥指成拳。
其次是考验我们的快速响应能力。任务推迟意味着已有的全套方案和数据均不可用，需要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重新准备，在新的返回时间窗口确定之前，我们必须瞄准可能的窗口抢跑，绝不能耽误任务进度。
编辑：神舟二十号航天员推迟返回这些天，飞控中心要完成哪些重要工作？
邹总师：我们先是按照神舟二十号推迟返回准备，而后按照工程总体决策实施神舟二十一号飞船返回，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换乘，而是一次复杂的技术状态切换。因为神舟二十一号与神舟二十号返回状态完全不同，采用的是快速返回新模式，这是载人航天技术的一次重大突破。但是这种技术状态变化叠加在飞船应急返回任务中，并且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就导致飞控实施难度和风险指数级增加。
我们连夜开展技术状态分析、飞控方案调整，针对全新的快速返回模式组织精密计算推演，生成全套任务数据并进行全面校验复核，采用“独立评估—质量放行”双保险确保方案设计正确、状态确认到位，突破了任务准备时间极限，为航天员顺利返航打下坚实基础。
编辑：一个月内连续实施3次重要任务，你们是如何确保万无一失的？
邹总师：因为突发状况，神舟二十号航天员搭乘神舟二十一号飞船返回，那就要尽快再给神舟二十一号航天员送一艘新飞船上去，以确保天上驻守的航天员一旦出现突发状况可以应急救援返回。如此密集的任务能够顺利实施，首先是得益于我国载人航天工程“打一备一”的战略安排，确保了我们随时有备份火箭和飞船可用。其次还得益于工程最末端飞控工作的经验积累和人才技术支撑。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飞控中心建立了成熟完备的任务组织模式。正常发射对接，我们有标准化流程；应急救援飞船发射，我们有应急发射流程，可以规范、高效地组织各系统工作。第二，飞控中心经过历次载人飞船、货运飞船天地往返任务，突破了高效可靠的天地往返飞行控制技术，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飞行控制技术体系，能够快速应对各类突发应急状况。第三，飞控中心有一支能拼善打、作风过硬的青年人才队伍。近年来，我们持续深化“平台+项目+任务”一体化人才托举机制，充分用好“国字号”任务平台，发挥重点实验室和创新团队的孵化效应，上下一心爱护人才、培养人才、托举人才，极大提升了青年飞控人才挑重担、克难关、斗风险的过硬本领和决心意志。
编辑：展望未来载人航天任务，飞控面临的挑战还有哪些？
邹总师：后续，中国空间站还将长期在轨运行，载人航天天地往返已经常态化，这要求我们必须做好应对一切突发事件的万全准备。为此，我们将进一步开展飞控关键技术攻关，积极推动天地往返航班化模式演变，研究智能化运行控制管理技术，建立自主可控的飞控软硬件系统，进一步提升飞控效率，为保护我国太空战略资产提供强有力的技术支撑。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东风测控站夜景。房高森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