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小白杨 悠悠戍边情
■程富胜
我今年65岁，是新疆伊犁州察布查尔县一名锡伯族退伍老兵。我的名字并不为人熟知，但要说起军旅歌曲《小白杨》，相信大家肯定不陌生，耳畔会立刻响起熟悉的旋律。这首歌曲的诞生，与我有着很深的渊源——当年，正是我在哨所旁，种下歌中的那棵“小白杨”。
2011年12月12日，《解放军报》刊登了一篇文章《一棵小白杨 两颗战士心》，记录下令我难忘的一幕——12月10日，在《小白杨》的发源地、新疆塔城军分区塔斯提边防连小白杨哨所，我作为种下那棵小白杨的老战士，与唱响这首歌曲的著名军旅歌唱家阎维文第一次相遇。在那棵已经长高长大的白杨树下，我给阎维文讲起哨所官兵种树的故事。
1980年，19岁的我入伍来到塔斯提边防连。“塔斯提”，哈萨克语意为“石头滩”。这里真的是“地如其名”，一片戈壁滩上，到处是石头，放眼望去，一棵树都看不到。
夏天酷热难耐，冬天寒风刺骨，可条件越艰苦，我们学习训练的热情越高涨。业余时间，阅读军报等报刊成为我和战友汲取知识、排遣寂寞的方式。报道中那些边防战友的戍边事迹，让我们深受鼓舞、学有榜样，决心像他们一样守好祖国的边防。
听老兵说，哨所官兵从1962年起就开始种树，可因为缺水缺土总是种不活。1982年春天，我第一次回家探亲，和母亲富吉梅聊起大家种树的故事，讲我们每天担着水桶去挑水，肩膀磨得通红；讲哨所官兵种了20年树，一棵都没能活下来……母亲听着听着，眼眶渐渐红了。
归队那天凌晨，母亲从家中后院抱回一捆绿油油的白杨树苗，根上还带着泥土。我数了一下，一共有10棵。
“咱锡伯族人当年驻守边防哨所时都会种树，讲究‘树在人在，人在哨所在’。你把树苗种活了，就像家人陪着你。就算以后你退伍了，树还在，替你接着站岗。”母亲对我说。
哨所距离老家有600多公里，探亲时我是坐了马拉爬犁、拖拉机和汽车，用了4天才回到家，带着10棵树苗再返回哨所十分不便。母亲看出我的犹豫，把树苗塞到我怀里：“这不是普通的树苗，是给边防战士的念想。”面对母亲的坚持，我当即把军大衣脱下来，将树苗从两个衣袖里穿过去，再把大衣卷紧——既能护住树苗，又不耽误赶路。
4天时间里，我细心呵护着树苗，坐拖拉机时怕颠坏抱在腿上，住店时怕冻着放在被窝旁。回到连队，战友们围过来，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富胜，你妈妈这是把心都送到边防了！”
我和战友们将10棵树苗栽下，扎起篱笆挡风防沙，还轮流盯着防牛羊啃吃，结果树苗还是一棵接一棵地蔫了，只有靠近哨所的那棵活了下来。我们都把它当作新“战友”，站岗时跟它并排，训练完靠在树下歇息，写信时还会提上一句：“哨所的小白杨又长高了。”
1983年，原总政歌舞团创作人员来新疆边防采风，词作家梁上泉听闻小白杨的故事，写下《小白杨》歌词，还由作曲家士心谱了曲。2020年，我参加一档电视节目录制时遇到梁上泉，他对我说：“富胜，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是边防战士的魂啊！”
1984年，阎维文在“八一”晚会上唱响《小白杨》，这首歌曲自此传遍大江南北，也传到了我们的哨所。每当听到和唱起这首歌，哨所里很多战友都会落泪，因为歌词里的每一句，唱的都是我们戍边的日子。
我在哨所一待就是17年。17年里，我喂过马、养过牛，还当过驾驶员，赶着马拉爬犁送过战备物资，也开车跑过边防路。连队和哨所的战友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棵小白杨越长越高，陪着我们一起守边防。
1997年，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哨所。后来，有关部门的同志找到我，说要确认“小白杨原型”。那一天，我告诉母亲：“妈，那首歌曲《小白杨》，唱的就是你送的小白杨。”母亲的眼角，绽放出灿烂的笑意。
2002年，塔斯提边防连前哨班更名为“小白杨哨所”，“扎根边防、蓬勃向上”的小白杨精神，成为边防官兵忠诚戍边、强边固防的真实写照。《千万“小白杨”成长在哨所旁》《边关，那棵挺立的小白杨》《和小白杨一起守边防》……军报上，关于小白杨精神的报道越来越多，讲到小白杨的来历时，都会提及母亲送树苗以及我和战友们历尽艰辛种树的故事。每次看到相关报道，看到一代代年轻战友用卫国戍边的责任担当和默默奉献的朴实情怀赋予“小白杨传人”新的时代内涵，我在感慨之余也在问自己：还能继续为小白杨做些什么？
2019年，江苏省援疆盐城工作组来到察布查尔县。了解到我的戍边经历，为弘扬爱国主义精神，他们在母亲的老宅旁建起“小白杨戍边文化纪念馆”，里面陈列着我当年带树苗的军大衣、母亲扎树苗的红布条、哨所的老照片，以及多张讲述戍边官兵传承小白杨精神事迹的《解放军报》。女儿程安妮利用业余时间，和我一起担任纪念馆义务讲解员，我们还走进学校、企业、军营，宣讲小白杨精神。在学校里，有孩子问我：“程爷爷，小白杨精神是什么呀？”我指着窗外的白杨树说：“就是扎根在祖国的土地上，不管遇到多大的风、多大的雪，都不弯腰；不管在哪个岗位上，都想着要为国家做点事。”
在小白杨栽种40周年、“小白杨哨所”更名20周年之际，我再次受邀回到哨所。“40年时光飞逝，再次站在已然枝繁叶茂的白杨树跟前，这一幕仍然清晰如昨。摩挲着斑驳的树皮，凝视着绿色的叶片，聆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老兵热泪夺眶而出”，如军报文章《一棵白杨·一个哨所·一种精神》中描写的那样，尽管退役后我多次重回哨所，但每次看到小白杨，当兵时的回忆都如潮水般涌来。
“岁月更迭，传承从未断线。时至今日，‘坚守’和‘扎根’仍是小白杨哨所不变的魂。”文章中的一句话，无疑道出我的心声。那天，和哨所官兵交流中，一位年轻战士告诉我，我不仅是他的同乡，还是他的“领路人”。他上高中时曾在学校听我作报告，自此立下从军志向，后来如愿成为小白杨哨所的一员。从这些年轻战士身上，我欣慰地看到“小白杨传人”与白杨树一同成长，挺立在祖国西陲的边防线上。
今年10月，一位军休干部慕名来到“小白杨戍边文化纪念馆”参观。有着多年新闻报道经历的他和我一见如故，拉着我聊起很多小白杨的故事，也感动于我们母子与小白杨哨所的两地情。没想到，不久后我在军报上看到他写的文章《白杨作证 战歌永存》，结尾那段话我感触很深：“漫步祖国边陲，面对界碑，回望身后那片广袤的土地，作为一名老兵，我不由得心潮澎湃。我们站立的地方叫中国，这是一代代戍边官兵用生命和热血铸就的信念。”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40多年过去，那棵小白杨历经风雪洗礼，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树干要两个人才能抱住，枝叶遮出一大片阴凉。如今，守防条件越来越好，可小白杨挺立在哨所旁，仿佛还在告诉我们——不管时代怎么变，爱国的心不能变，守边的志不能丢。
我希望把小白杨的故事一直讲下去，让更多人知道，在祖国西北边陲，有一棵小白杨，代表着一位母亲的心意，代表着一群战士的坚守，代表着每一个中国人对祖国的深情——这份深情，就像小白杨的根，扎在土里，长在心上。我也祝愿军报越办越好，让那些戍守边关、建功军营的青春壮歌得到颂扬，让小白杨精神继续传承下去。
（安素、陈燕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