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跨越山河岁月

■唐利春

一

那天，我正捧着一本书坐在阳台上，手机铃声响起。接通电话，一阵急切的声音传来，“您好，我是广州农讲所纪念馆的工作人员，联系您是关于张竟若烈士的事情……”

“张竟若？”这3个字，猛地在我的心中激起一阵波澜，我握着电话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对我们全家而言，这不仅是一个烈士的名字，也是一段不会被遗忘的历史和一份化不开的思念。

张竟若是我奶奶的四哥，也就是我的四舅公，原名张鸿沉。1919年，15岁的他考进天津南开中学；在北京工业专门学校读书期间，21岁的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6年，张鸿沉被党组织派往毛泽东同志担任所长的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在那里，他曾聆听毛泽东讲授中国农民问题、农村教育问题等内容，并在毛泽东的率领下参加了广州各界纪念“五卅”大会、沙基惨案纪念大会等活动。炎炎夏日，他还与同学一起前往海丰实习。

当时，正值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农讲所结业后，党组织安排他到黄埔军校担任政治教官。随后，他又投身到打倒军阀的革命洪流中。他曾在共产党员蒋先云带领的部队中任职。后因蒋先云不幸牺牲，张鸿沉和陈赓等人一起返回武汉。1927年冬天，他随军南下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广州起义。起义失败后，张鸿沉在途经湖北宜昌时，不幸被捕。直到1929年春天，经组织营救，他才得以出狱。

这一年，张鸿沉回到了重庆，以“张竟若”为名从事地下工作。他以教学作掩护开展革命活动，先后参与了两所学校的创办。然而，不幸的是，学校因揭露和抨击军阀的反动统治，遭到查封。学校的进步师生也遭到反动警察搜捕。他不幸被捕并被敌人杀害，牺牲时年仅26岁。

我是听着四舅公的故事长大的，至今记得小时候看到的照片中，他眉宇间流露出的英武气质。每年清明节，我都会跟着父亲去烈士墓前凭吊，轻抚墓碑，在青石碑文间追寻红色记忆。

2021年，我在发表于《重庆日报》的一篇文章里，提到重庆南川籍烈士张竟若是我的四舅公。他的雕像，至今矗立在重庆南川高速路下道口附近的一座花园。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毛泽东同志主办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纪念馆（简称“农讲所纪念馆”）的志愿者在网上阅读到这篇文章后，通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志愿者说，由于岁月变迁、历史资料缺失等原因，一些学员的信息载录不够详细，寻访学员后代、征集革命历史藏品，成了纪念馆的工作之一。

不久后，农讲所纪念馆为我寄来两本书，其中一本是人民出版社出版并纳入中国现代革命史资料丛刊的《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资料选编》。翻开书，在为革命牺牲的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员名录中，“张竟若”3个字赫然在列。

那个少小离家外出求学，为了革命事业而埋骨他乡的青年，不仅是我们全家的骄傲，也是这片红土地的骄傲。

二

这年秋天，正是瓜果飘香的时节。我收到一箱有特殊意义的水果——包装上贴有“农讲所”字样的龙眼。水果盒中还装有一张红色卡片：“古树名木——龙眼，位于农讲所纪念馆崇圣殿前西侧，有190多年历史，现在仍开花结果。第六届农讲所的办学时间是1926年5月至9月，正值龙眼开花结果的时候。据学员回忆，当年所长毛泽东经常和学员在这棵龙眼树下谈心谈话。”

农讲所纪念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先后培养了约800名农民运动干部；尤其是1926年毛泽东担任所长的第六届，有来自20个省区的300多人在这里学习。那一棵见证农讲所历史的龙眼树，葱茏依旧。近年来，每逢龙眼成熟的季节，纪念馆都会将龙眼采摘下来，给当年学员的后代寄去。农讲所纪念馆以龙眼果为媒，牵起学员和学员后人、革命历史与今天的联系。

这一箱珍贵的水果，不仅寓意着丰收与希望，更饱含沉甸甸的历史记忆和跨越时空的红色情怀。我和父亲、伯父、堂兄、堂姐一起分享了这份水果。它金黄的外皮透着微红光泽，剥开果皮，露出琥珀色的果肉，晶莹剔透，像一颗珍珠。咬一口，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味蕾间绽放。这份甜蜜，就如现在的美好生活，也如先辈们所愿，他们挺起的脊梁为我们带来今天的幸福。

我将几颗龙眼种子埋进土里，不久竟长出嫩绿的新芽，焕发出蓬勃生机。

三

一天，在重庆市南川区兴隆镇的一个农家小院里，我和农讲所纪念馆征集小组的几名同志围坐在银杏树下，听年逾八旬的伯父讲述张竟若烈士的故事。

“我母亲的四哥张鸿沉，也就是我的舅舅，为了革命工作改名张竟若，牺牲时尚未娶妻生子，是亲友以同乡名义将他安葬在成都。他为了革命，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伯父说着，每一个字仿佛重若千钧，砸在我的心头，每一个细节都如珍珠般璀璨，串联起烈士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

听着讲述，我仿佛看到他投身天津学生游行请愿活动、振臂高呼的年轻身影；看到他为开展革命活动而创办进步学校积极奔走的身影。在最危险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个人安危，而是组织力量营救被捕入狱的同志、安排暴露身份的师生转移。在狱中，他视死如归，组织难友开展绝食斗争，并设法和党组织取得联系，把从狱中得到的叛徒信息传递给党组织……

这些故事，伯父小时候就听奶奶讲过。如今85岁的他，继续把这些故事讲给子女和我们这些后辈听。红色的种子在耳濡目染中生根发芽，也激励着我们一家人坚定信念，脚踏实地。

2026年，是毛泽东同志担任所长的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开办100周年。为了征集和记录学员的革命故事，农讲所纪念馆征集小组走访多地，聆听学员后代的口述，在学员曾经用过的老物件里、在学员后人的记忆深处，把革命故事的细节找出来。

这是一场跨越岁月与山河的追寻。当征集小组架好摄像机，伯父和父亲的叙述真切而沉重。张竟若和许多为国捐躯的烈士一样，就如这片土地上的一棵棵松柏，扎根在这片土地，也扎根在我们的心里。

我明白，英烈不只是墓碑上的名字与亲人泪眼婆娑的思念，还是薪火相传的记忆和红色血脉的赓续。作为烈士后代和一名宣讲志愿者，我会将那些关于信仰、关于牺牲的故事讲下去，讲给孩子们听，讲给更多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