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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蛙鸣沙海

来源:中国军网 作者:朱金平 责任编辑:于海洋
2022-10-11 18:28:46

■散文

蛙鸣沙海

□朱金平

漫天闪烁的星斗下,一个壮年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乌兰布和沙漠深处,两眼惬意地盯着横贯于深蓝色天幕上的银河,思维却沉湎在自己曾经梦幻的诗与远方中。他叫王长保,今年48岁。此刻,他是这方圆一万三千亩沙漠绿洲中的王子。

夜风一扫白日的炙热,一阵阵蛙鸣声响起,打破了这里千百年来夏夜的沉寂,浪漫了沙海的风情,驱散了无边的孤独。王长保觉得这悠扬的蛙鸣恰似仙乐合奏,赛过人世间一切美妙的音符。

此起彼伏的蛙鸣,唤醒了王长保过往时光的记忆。他1974年春天出生在河南省焦作市孟州农村,开门就能见到神话《愚公移山》里的太行山与王屋山。奔腾的蟒河水流过贫穷的岁月,滋润了一个少年的梦想,澎湃了他人生奋斗的激情。家中三兄弟个个聪明,只因他是老二,父母希望他留在身边干农活养家,全力支持老大和老三读书考大学。但他不甘愿就此终身成为一个与土坷垃打交道的农民,“死皮赖脸”去上学。家里没有钱给他缴学费,他就自己挣。小小年纪,利用周末晚上偷偷到附近的砖瓦厂打工,干12个小时的活能拿10元报酬,可以解决一周的吃饭费用。好在他的成绩优秀,1995年考上西南交通大学。从此,外面的世界给他打开了人生新的窗口。大学毕业后,他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继续读书深造,先后获得两所大学的硕士学位,并从河南调到北京工作,不到40岁时就成为大型国有企业的中高管。在别人看来,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干下去,肯定前程似锦。

然而,他的人生没有按常理“出牌”。在他看来,人活到“天命之年”就要奔着理想和信念而去。他熟背过伟人的一首诗:“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他觉得过去的美好理想必须尽快去实现,否则就来不及了。于是,他在2015年万众创业的浪潮中果断辞职。曾经,他在多少次乘坐的飞机上俯视西北大地,发现那些渺无天际的大沙漠亟待治理,一颗彻底改造沙漠的种子不知不觉就在心里发芽了。为此,他早就做了许多知识上的储备和精神上的准备。他要用科学的钥匙打开沙漠治理的大门,走出一条非传统的治沙之道。过去治沙,人们普遍把精力仅放在植树造林上。而他的想法是,不但要造林绿化沙漠,还要因此创造可观的经济收益,同时带动沙区群众脱贫致富,做到一箭三雕,多重收获。他的想法得到内蒙古阿拉善盟的支持。经过多方协调,他获得一家著名企业集团流转的1万多亩的沙漠土地,并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准备打造属于自己的沙海伊甸园。彷佛生命回到了原点,他又自觉自愿、兴致勃勃地成了一个与沙土打交道的农民。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当他第一次带着合作团队的人马开赴那个叫做“阎王鼻子”的乌兰布和沙漠腹地时,满天的风沙在初春刺骨的寒风中袭来,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这里与腾格里沙漠相连,距呼和浩特有500多公里,距银川200多公里,距最近的乌海市也有70多公里,交通不便,没有电视信号,手机信号也时断时续。荒无人烟的旷野上,狂风呼吼,寸草不生。起初信心满满、随行而来的伙伴们,没有谁相信能够在这里创造出什么绿洲来,一个个相继离去,最后就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了。

万事开头难!他就不信,沙漠治理比愚公移山还难。但他也深知,任何理想的实现,不仅必须具有满腔的热情、坚定的意志,更要具有科学的思维、创新的思路,还必须具有实干苦干的开拓精神。在一些治沙专家的指导下,经过他选定的适合沙漠种植的各种树苗、种子运来了,必要的工具器械备好了,滴灌的水管铺好了。将治沙与扶贫相结合,他从附近的游牧民中招来几十个男女劳动力,开始了沙漠治理的攻坚战。不久,5000多亩沙米、3000多亩葵花、3000多亩甘草、1000多亩的沙棘纷纷绽放出了绿芽,给这片曾经荒凉的大地带来了一片生机和无限的希望。

但是,荒芜了千百年的沙漠,时不时地就露出狰狞的面孔,哪能这么轻易被一个书生征服呢?夏日两场狂风张牙舞爪相继袭来,几千亩的葵花被连根拔起,最后只剩下几百亩勉强地活着,亩产只收获了20公斤干瘪的葵花籽,仅卖了6万块钱,而他在这方面投入的资金就达130万元。他痛心疾首,欲哭无泪。夜不能寐时,他给已远去天国的父亲写了一封信,诉说和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并说自己作为一个“愚公”的后代,决不会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表示要坚决地同沙害战斗下去。他坚信父辈们奉行的“人定胜天”的逻辑!

在一次次铺天盖地的沙尘暴、突然而至的狂风暴雨、肆无忌惮的冰雹袭击,以及零下30多摄氏度严寒的威胁面前,王长保与他的植物一样最终经受住了大自然的严酷考验。物竞天择,他淘汰了那些生命力不强的植物和耗水多的作物,选择了那些适合本地环境的经济植物,同时也让自己在这里深深地扎下根来。

作为一名具有高学历的新时代治沙人,王长保知道,沙漠治理不会一蹴而就,必须做长期艰苦奋斗的准备,但也不能坦然于老辈治沙人苦行僧般的日子。为了改善生活条件,他在这里修建了坚固的住房与冷库。通了电的伙房,可以做各种美食;太阳能的淋浴房,可以随时让自己和打工人员洗澡。植物从播种、管理到收获,基本实现了机械化,许多现代化的农用器具都是他亲自操作。过去治沙人蓬头垢面的形象,在这里不见了。

为了改善生活环境,他在住地附近还特地修建了一个人工湖,湖心种上了一簇簇莲花,令人赏心悦目。每当日出月升,湖面总是波光粼粼;风和日丽时,清澈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让人心旷神怡。为表示扎根沙漠的决心,他给这个小湖泊取名“扎根湖”,并在湖边这个大牌子上写了一段名人名言来勉励自己:“每个优秀的人都有一个沉默的时光,那段时光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却得不到结果的日子,我们把它叫做‘扎根’。”

人生只要朝着崇高目标努力奋斗,就会有收获有成果。仅仅几年过去,王长保经营的这片沙海全部披上了绿装。每当夏秋时节,成行连片的绿色植物,养眼养肺;千顷盛开的金黄色向日葵,风光无限;玫瑰花、薰衣草等各种植物的花卉,色艳香浓;西梅、南瓜、沙枣等,瓜果飘香。不知什么时候,“扎根湖”的湖里出现了一条条游动的小鱼,还有许许多多的蝌蚪。4月中旬,他就听到了蛙鸣声。同时而来的,还有漫天飞舞的蝴蝶、蜜蜂、蜻蜓,以及燕子、喜鹊、麻雀与野鸡、兔子、獾、狐狸等小动物,给这片沙海带来一派田园风光和浪漫色彩,使这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生态乐园。一次,有个开着旅游车的客人从银川出发,因迷路误闯了这片沙漠绿海,被其迷人的景色惊呆了,以为来到了世外桃园。其实,谁走进那片广袤的沙海绿洲,都会陶醉在其中。

对此,王长保好不开心!这里的沙漠不仅被治住了,而且获得了越来越多的经济效益,并且带动了附近不少农牧民脱贫致富,实现了自己当初的目标。但他并没有就此满足。虽然沙米、沙棘、甘草和葵花等作物丰收了,但就这样简单地卖出去经济效益不大。他与科研机构院所合作,不断开发沙漠植物果实的附加值。于是,他将那既有很高食用价值又有很高医用价值的沙米开发成米苏、米咖、饼干多种商品,将生命力极强的沙棘果实开发出饮料原浆和果酒等。一系列的“乌兰布和沙漠生态产品”,开始走进千家万户。

为了实现更长远的治沙目标,王长保一年到头有300多天都奔忙在沙海里。通常情况下,一个离群索居的人,要不是孤身一人,要不就是家庭不那么和谐,而王长保却在北京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他的妻子漂亮贤惠,是高中时的同桌,如今还是人民武警的一位现役上校;正在上高中的儿子聪明帅气,多才多艺。当初他离职去内蒙治沙,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家人,怕他们担心。但妻子知道,只要他下定决心去干一件有意义的事,即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在沙海变成真正的绿洲后,他把妻子带来度假。那里的变化和所见所闻,让妻子感动得不行,也晓得丈夫为此吃了多少苦,表示今后也要加入到治沙大军的行列里来,因为这件利国利民惠及子孙后代的事太有意义了。

令人惊讶的是,当笔者终于见到王长保时,发现这个长久在沙漠中摸爬滚打的汉子,身上竟然没有留下一点沧桑的痕迹,而且长得那么英俊。一个将近50岁的人,看上去只有30出头的样子。他光洁的额头上,没有一丝皱纹;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阳光而潇洒的笑容;一身时尚的打扮,加上挺拔的身材,似乎与治沙的老农形象毫不相干。也许,奋斗者正青春!我开玩笑地问他:“你年轻时肯定很帅,怎么不去当影视演员?“他呵呵一笑:”我可没有那天赋。不过我儿子行!他在中学里就自己做编剧、当导演和主演,拍摄的电视已经在国际上获得大奖了。“

提到拍影视的问题,他说中央电视台前不久还真派来一个摄制小组,以他为主角拍摄了其治沙的经历与成果,连续多天在央视的农业频道里播放。他的治沙行动、治沙理念和治沙效果,得到国家生态环境部、中科院西北院、中国林科院、湖南林科院、内蒙古林科院、北京交通大学等国家机关、科研机构与大学院所的肯定与支持。当下,他在国家有关机构的指导下,正将自己治沙的经验总结出来,将在内蒙、甘肃、宁夏、新疆等多地推广。同时,他还在继续探索现代沙漠治理的新方法,要让祖国广袤的沙漠变出更多的绿洲。目前,他的腾格里沙漠治理项目已经拉开序幕,引领沙区乡村振兴事业的脚步又踏上了新的征程……这个新时代治沙人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令人向往。

“离开北京幸福的家庭,你独自远去沙漠,并且常常是一个人守候在那里,只有几条狗相伴,你不觉得孤独寂寞吗?”面对我的这个提问,他笑笑:“一个人要干成某件大事,肯定必须在某些方面作出牺牲,克制自己的诸多欲望。其实,农忙和收获的季节,根本没有时间孤独。即使农闲的时候,我自己也有干不完的事。早年,我是一个文学青年,特别爱好文学创作,但苦于一直没有时间。在乌兰布和沙漠感到孤独时,我就写诗,如今已经写下300多首了。”“吾有一壶酒,三杯赠乌兰。一杯置漠中,还绿江南。一杯敬云端,雨撒贺兰。一杯祭黄河,育祥千年。再倾壶,换了人间。”他以诗言志,表达了自己治沙的坚定信念和宏大志向。他尤其喜欢视频制作,在这里用无人机拍录像、自己剪辑配音乐、自己搞配音,将沙区变化通过网络传播出去。他还告诉我:“更多的时候,我会掏出妻子给我买的口琴,独自坐在或躺在小湖边吹一吹,淡淡相思也挺浪漫。琴声与蛙鸣,会产生一种人与大自然的和声与共鸣。“

难怪他时常躺在湖边的沙地上,一边仰望着星空,一边倾听着给这片大地带来希望的天籁之音般的蛙鸣声。有时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只在沙海里悠扬鸣唱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