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剔骨哲学”
■汪易波
姜 晨绘
父亲当年退伍后，跟外公学了一手“剔骨”绝活，当起了村里的“杀猪匠”。随着技艺的不断娴熟，再加上身上那股“兵味”，父亲渐渐有了名气。临近年关的那段时间，村里不少人家需要宰杀年猪，父亲更是忙得天天早出晚归。
一次，父亲回来得早，背篓里除了平时干活所用的刀具，还有一些主家送的骨头。父亲让母亲拿这些骨头熬了一锅猪骨汤。可一心想吃肉的我，一边喝汤，一边遗憾地摇头撇嘴。父亲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说道：“娃子，凭我的刀工，留点肉在骨头上面没问题，但说好了剔骨头，就是剔骨头。干我们这一行，刀得正，心不能歪。”那时的我，才不想听父亲这些“大道理”，心里暗暗想：骨头就是骨头，哪有肉好吃？
后来的一个冬天，有位邻居准备过年卖鱼，放干了自家池塘里的水，引来了我们一群小孩看热闹。在小伙伴们的起哄下，我搬来几块大石头，搭成小道，踩着石头到池塘里抓出一条3斤多重的鲤鱼。我赶紧一路小跑回家，把鱼塞给了母亲。
父亲回家后，母亲已经把鱼清理干净，正准备下锅。母亲不知道真相，高兴地对父亲说：“娃在河边捡了一条大鲤鱼，你等会儿喝点鱼汤暖暖身。”父亲没说话，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拽起我的衣领，把我从屋里拽到了屋外。我惊恐地大喊，母亲也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父亲把我拽到邻居家后，一边给邻居递烟、说好话，一边训斥我，让我道歉。临走时，他悄悄地把钱压在了邻居家厨房的砧板下。
临近过年的时候，父亲主动去那位邻居家，要免费帮忙杀猪。邻居深受感动，不仅让父亲带回了骨头，还送了几斤肉。父亲硬要给钱，邻居却说什么都不答应。那次，我终于尝到了带肉的猪骨汤，心里却是苦涩的——我让一身正气的父亲，在他人面前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刀得正，心不能歪……”从那时起，我牢牢记住了父亲说的这句话。
当兵后，有一年我休假，村里要重新丈量宅基地面积。有人偷偷跟父亲说，可以趁机多报点。父亲没理，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经过一番忙碌，村长看着我上报的结果，瞧了瞧以前的数据，不由得称赞：“你和你爸年轻的时候真像。”我挠了挠头，呵呵一笑。
现在，父亲早已封刀，他那把剔骨刀静静地躺在老屋的阁楼里。有一次，我打电话回家，跟他打趣道：“爸，听说有人想叫你过年帮忙杀猪，人家还说，你剔骨技术好，不出错。”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会儿，响起了父亲苍老的声音：“我老眼昏花啦，怕切错肉，剔错骨……”
挂了电话，我不禁打心底敬佩父亲：真是信了一辈子“刀得正，心不能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