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旦达成一致,毛泽东和朱德便不沉湎于过去、不纠缠于争论,团结一致向前看,这就是朱毛红军的成长成熟之路
20世纪20年代最后一个隆冬悄然而至。凛冽的朔风在苏家坡的山坳里呼呼地盘旋,把吊钟岩上火焰般燃烧的红枫叶刮下来,卷到汩汩流淌的小溪里,漂走了。
毛泽东站在圳背岩洞洞口,手间烟雾袅袅,眺望凝思:破除国民党军的三省“会剿”之后,如今朱德和四军在哪里?陈毅去上海向中央汇报工作,几时才能回来?
“七大”之后,毛泽东提出去莫斯科留学兼休息一个时期的申请,得到了红四军前委的批准。在等待中央的批准之前,前委决定让身体时好时坏的毛泽东先到闽西地方养病并指导中共闽西特委工作。7月8日,毛泽东偕同蔡协民、谭震林、江华、贺子珍、曾志等人离开龙岩,辗转上杭的蛟洋、苏家坡、大洋坝,永定的岐岭、湖雷、堂堡、合溪等地。这一走,就是4个多月。
4个多月里,毛泽东一边指导地方党的工作,一边有机会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深入的思考,思考人生,思考未来,思索中国红军的方向。
然而,这期间一天发作数次的恶性疟疾,也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山区缺医少药,化名“杨先生”的毛泽东又不能暴露身份公开就医,数度徘徊在生死线上。闽西特委派出地下交通员历尽艰险去上海买来特效药奎宁丸,又请来当地名医吴修山精心调治,终于把毛泽东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此时,大病初愈的毛泽东越来越想念红四军和久别的战友,也想起了早前他们之间无休止的争论……
“陈毅同志回来了!”邓子恢的一声呼唤打断了毛泽东的凝思。他连忙接过邓子恢递过来的信,抽出信纸,平展在掌上:
我从中央回来,于10月22日到军部。我俩之间的争论已得到正确的解决。七次大会我犯了错误,八次大会的插曲更是错误的。见信请即归队,我们派人来接。
读罢,毛泽东竟然莫名地愣在原地,邓子恢显然察觉到了他眼中闪现着一丝泪花……
原来,毛泽东愤而离开红四军去往蛟洋后不久,陈毅便前往上海向党中央汇报红四军的情况。基于陈毅的客观汇报,中共中央专门成立了由周恩来、李立三、陈毅组成的委员会,在反复研究讨论取得意见一致的基础上,由陈毅起草、周恩来签发了《中共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史称“九月来信”。来信正确地分析了当时的政治形势,充分肯定了红四军两年来的斗争经验和正确做法,并对红四军党内的争论问题作了结论,明确要求朱、毛团结合作,毛泽东“应仍为前委书记”。
离开上海前,周恩来对陈毅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七大上你的关键一票使毛泽东落选,中央要求你再去把他请回红四军,你不会介意吧?”
早已后悔自己当时感情用事的陈毅说:“我不介意。请中央放心,我一定会把毛泽东请回红四军。”而今,陈毅从上海一回来就来信承认错误,如此赤诚坦荡、光明磊落,令毛泽东深深感动。
“老朱、陈毅他们现在在哪里?”毛泽东问。
邓子恢回答:“信是从松源送来的。我主力部队出击东江失利,现在已转入赣南了。”
“东江去不得呦!”毛泽东锁紧眉心,烟抽得更凶了。
10月20日,朱德奉中央和福建省委的指示率部向东江出击时,结束了粤桂军阀战争的粤军蒋光鼎部折回东江对付红军。而前委没有觉察到敌情的变化,依照命令二次进攻梅县,遭到强敌反击,伤亡惨烈。
东江失利,使红四军的干部战士更加想念毛泽东。他们“强烈要求毛泽东同志回四军来”的呼声传到了前委,朱德的心情十分沉重:“四军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朱毛朱毛,连在一起,革命就蓬勃发展,一分开,革命就受挫折,这是不得不承认的哦!”
其实,在9月下旬,一心想了却“七大”分歧之憾的朱德在上杭城主持召开了红四军“八大”,没成想会议在无组织状态中开了3天,却毫无结果可言。朱德也越发清醒地认识到,红四军缺少毛泽东的政治核心作用是不行的。
11月26日,红四军重返闽西、进占长汀后的第三天,毛泽东在中共福建省委巡视员、省常委兼组织部长谢汉秋的陪同下由苏家坡抵达长汀。久候在门口的朱德和陈毅迎上前去,一人抓住毛泽东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
“润之,中央来信了,你是对的。以前的意见我收回!”朱德一向忠厚。
“润之,我向你检讨。”陈毅爽朗而坦诚。
“我也不是什么都对呀!”毛泽东也表示歉意:“八大时因为身体不好,情绪不佳,写了一些伤感情的话。”
朱德、陈毅一笑纳之,对毛泽东说:“你回来就好了,这一段时间你不在四军,真把我们忙得够呛。”
毛泽东也报以真诚的笑容,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齐心协力,我就不信我们有办不成的事。”
患难与共的战友间几句亲切的对话,顷刻间便把此前的不愉快冰释。
毛泽东从陈毅那里详细了解了中央的意图,知道中央如此信任和支持自己,心里热乎乎的,立即提笔给中央写信,兴奋之情跃然纸上:
我病已好,11月26日偕福建省委巡视员谢同志从蛟洋到达汀州,与四军会合。遵照中央指示,在前委工作。
四军党内的团结,在中央正确指导之下,完全不成问题。陈毅同志已到,中央的意思已完全达到。惟党员理论常识太低,需赶紧进行教育。
28日,毛泽东在长汀主持召开了前委扩大会议,听取陈毅详细传达中央“九月来信”内容和周恩来、李立三同志对四军工作的口头指示。会议决定,红四军移师连城新泉,开展政治整顿和军事训练,并根据“九月来信”精神准备召开红四军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
“朱毛之争”终于尘埃落定!这场争论虽然给红四军的革命历程带来了一些坎坷,但始终是站在党的立场上的公开讨论,并无派别之分。而且一旦达成一致,毛泽东和朱德便不沉湎于过去、不纠缠于争论,团结一致向前看,这就是朱毛红军的成长成熟之路。
雪花覆盖了古田的山川和大地,也给彩眉岭下的曙光小学披上了洁白的盛装。会场里燃起了数堆篝火,像霞光一样火红,像太阳一样热烈
古田,位于福建省上杭县东北部,是被梅花山南麓莽莽群山怀抱着的一个狭长形的集镇。据说,这群山中有一彩眉岭,岭下有一丘田形似“田”字,故有人以“古垦之田”来称谓此地。
12月中旬朱毛红军由新泉来到古田。救星来到劳苦大众中间,古田沸腾了!老百姓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翻身作主人的喜悦,都把看见毛泽东和朱德当成是一件无限荣耀的大事。
半个多月里,为了做好古田会议的准备工作,毛泽东废寝忘食,忙碌异常。白天,他连续召集各种调查会、座谈会,与支队、大队基层干部和兵士代表一道揭露存在于四军中的种种错误思想和不良倾向,分析其产生的原因;晚上,在前委机关驻地“松荫堂”的灯光下整理资料,起草决议。
12月26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夜深了,油灯里的油烧完了,毛泽东让秘书宋裕和从厨房里找来松枝做成火把,继续写作。忽然,一丝火星溅到了毛泽东披着的棉衣上,滋滋地冒起了烟。疲倦之极正打着盹的宋裕和突然发现,忙不迭地将火星掐灭。毛泽东抬头对宋裕和笑了笑,接着又若无其事地伏案疾书,直到东方吐白。
这本是毛泽东36岁本命年的生日之夜,日理万机、殚精竭虑的他却忘记了这个特殊的日子。但是,彩眉岭上的那几颗星辰一夜不停地闪烁着,不正是夜色苍茫的穹宇为毛泽东点燃的生日烛火?
1929年12月28日,老天爷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雪花覆盖了古田的山川和大地,也给彩眉岭下的曙光小学披上了洁白的盛装。曙光小学原是廖氏宗祠,辛亥革命后改为古田历史上第一所小学——和声小学。1929年5月,红四军首次进驻古田,又把和声小学改名为曙光小学。
会场里燃起了数堆篝火,像霞光一样火红,像太阳一样热烈。120多名代表围火而坐,他们的衣着虽不考究,有的还打着补丁,却个个精神振奋,神采飞扬,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挂有“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红色会标下的主席台。
陈毅首先传达了中央“九月来信”,还在大会上作了关于废止肉刑和反对枪毙逃兵问题的专题发言。朱德则作了军事报告,“从红军建军一直谈到目前”,全体代表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毛泽东站上主席台,习惯性地将左手撑在腰间。他开头就说:“同志们,大会主席陈毅同志要求我来向大会作报告。我想报告一些什么东西好呢?依我看啊,红军第四军的共产党内存在着各种非无产阶级的思想,这对于执行党的正确路线妨碍极大,若不彻底纠正,则中国伟大革命斗争给予红军第四军的任务,是必然担负不起来的。”
“首先,我要先讲一讲关于单纯军事观点。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不搞清楚单纯军事观点的来源、表现和危害,对于我们四军如何建设,就会无从下手,也就不可能取得进步。红军自从成立以来,单纯军事观点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还在红军一部分同志中非常发展。红军与白军的任务是不相似的,如果单纯是为了打仗,红军确实与白军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们既然是红军,是人民的军队,就要与白军不一样,就不能只认打仗这一项工作,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和支持,因此,我要指出来说,我们红军是一个执行革命的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
台上,毛泽东慷慨陈词,条条是道。他的声音时而如山洪暴发,一泻千里,震人心魄;时而如潺潺流水,娓娓而谈,拂暖人心;时而如先贤哲语,条分缕析,启人心智。会场中间常常响起如雷般的掌声,萦绕在曙光小学的梁柱之间,经久不息。
大会正在进行时,共青团闽西特委书记曾志和中共闽西特委常委雷时标等人赶来慰问与会代表。曾志提着装满热开水的瓷壶,一看那会议场面好是盛大、好是热烈,便站在下厅的角落里听得入了神……
古田会议在团结、民主的热烈气氛中开了两天,一致通过了毛泽东起草的《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史称“古田会议决议”)。大会重新选举了前委委员,毛泽东当选为前委书记。会议胜利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