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秒
■贾 骥
陆中觉得军旅生涯最漫长的十秒钟应该就是这十秒，可能不止十秒，甚至有十四秒之久。他不相信自己会出现这样的失误，更没有想到曹助理居然会这般刁难他。不是听说，现在分管全师武器装备的曹助理以前也是我们保障团的吗？
小半年来一直在外驻训，陆中每天连续几十次练习蒙眼状态下的步枪手枪分解结合。拆步枪、拆手枪、混零件、结合手枪、结合步枪，他也不清楚到底练了多少遍，才将三十多个零部件完美结合。
应该说，这次比武从一开始就与以往不同，很多选手因为不适应都出现了失误。他们被要求戴上贴满黑胶布的泳镜，而不是黑纱布，步枪、手枪的所有零部件被混在方形的米饭屉，而不是放在圆形脸盆或者桌子上。刚刚的比赛中，前九名选手的成绩都在两分钟以上。看着各单位精挑细选的尖子兵控制不住的手抖和五花八门的卡壳，曹助理单手随意收整着零件，象征性混一混，就让选手再次开始了。
“第十名选手，陆中。”曹助理喊完，一个小伙抬着头走上来，先竖起胳膊比了下米饭屉的深度，又张开双臂量了下桌子宽度，接着拿起泳镜抻了抻带上，朝曹助理点点头。
“他就是大家口中那个保障团的尖子兵，可要‘重点关注’。”曹助理心想。
“开始！”
半秒钟！陆中左手拇指叩开步枪弹匣，右手拨开保险顶开销子。半秒钟！枪托落桌，复进簧和击发机分离。半秒钟！机头、机体顺着卡槽滑出来。
曹助理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蒙眼状态下的操作，捏着秒表的右手攥得紧了。
陆中右手食指一拨手枪枪管锁套，枪管和复进机都滚了出来。
“报告！”陆中立正喊道。
曹助理本能地按下秒表，抬手看了眼，二十八秒！曹助理小声报完成绩，马上把秒表盘清零。
真快！比武选手们一阵惊呼。
陆中抖抖胳膊，比平常慢，可能还是有点紧张。
曹助理放下秒表，上前拿起米饭屉，炒菜似的上下翻摇了几次，然后一只手伸进米饭屉内。
“干嘛呢，和面似的！”围观众人笑道。他们当然看不到，曹助理已经把手枪上的复进簧，紧紧套在了步枪的活塞上！
手枪的复进簧与步枪的活塞簧相比，材质和宽度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长出了一小截。如果这一小截陆中出于惯性没摸出来，那结合步枪时就得用很大力气才能卡上气体调节器，而结合手枪时却发现怎么也装不上。
曹助理刚要抬手，又顺手夹起步枪气体调节器，使劲塞在下护盖尾端的凹槽里。
“开始！”
陆中右手一把抓来米饭屉，左手伸进去摸零件，右手也跟着伸进去。
曹助理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步枪上护盖，扔在左边；手枪枪管，稳稳摁在右边；步枪机头和弹匣，扔在左边；手枪套筒座，扔在右边。
陆中右手拿起了步枪下护盖，曹助理不自觉咬紧了嘴唇。
只见陆中把下护盖送到左手，可并不着急放下，右手顺着护盖槽一捋，使寸劲儿一下拽出了气体调节器！
啊！曹助理无声惊呼。这个兵不简单！
曹助理竟然有点希望陆中先摸到步枪的活塞簧。先摸到活塞簧，凭这小子的精准判断，肯定能先放在步枪这边。再摸出活塞，也许就能分辨出这个小家伙套了个不属于它的复进簧。
曹助理紧紧盯着陆中的右手，见陆中先抓到了手枪复进簧！
曹助理屏住呼吸。
陆中摸了摸圆柱体上的卡槽，是步枪活塞。上面套了个东西，步枪活塞簧？活塞簧哪有这么长，都蹭不到活塞体。噢！是手枪复进簧！心里也已经猜到，这是曹助理刚才故意给他设置的难题。
曹助理瞪大眼睛，看着陆中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复进簧落桌的瞬间，左手稳稳拍上去。接着左手伸进米饭屉摸了两三秒，抓起活塞簧插到活塞体内，飞速轻搁在左边。
曹助理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与枪为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曹助理彻底喜欢上了这个兵！
所有零部件分解完毕，陆中开始结合步枪。
啪！下护盖卡上枪身。啪！上护盖一摁一推卡进枪身。啪！机头机体连着复进簧击发机顺着枪槽滑进枪体。
陆中一整套动作流利生风。
可这里应该有四声才对。曹助理直觉上判断是有失误，气体调节器没归位！
还没等曹助理回过神，陆中回收的右肘结结实实顶上了靠桌边放置的枪托。
啪！枪托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滑出去老远！
曹助理一瞬间蒙了，这个刷新自己认知的兵，竟然失误了！
……
陆中觉得军旅生涯最漫长的时间就是现在，久到被泳镜勒紧的双眼已经泛出泪花，久到摁紧枪机的左大拇指已经发麻，久到陆中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十秒钟过去了，还要罚时，别说冠军，名次应该都拿不到了。脑中仅存的意志被杂念冲垮，陆中手上的劲松了。怎么会把枪托碰掉！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平常训练怎么就没想到练练蒙眼找掉落的零件！
陆中本来已经要摘泳镜放弃了，可左手一松，步枪击发机直接在陆中拇指上划出一道口子。
一瞬间的生疼让陆中亢奋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上千次的训练，想起了自己受过的奚落。保障团怎么了！保障团就练不出尖兵吗！
像抓住了一根稻草，深渊中的陆中努力排除着杂念，接着左手搁在桌上顶住步枪击发机，右臂尽可能撑开到极限距离，从前往后画着圆弧摸索，终于他摸到了那个沾着灰的塑料壳。
陆中抓起枪托赶紧站起来，肩窝顶住枪托，右手拍进销子，左手跟着上弹匣、击发、关保险。
快！我还能更快！
“报告！”陆中完成的刹那，曹助理迅疾按下秒表。
陆中摘下泳镜，一脸的不甘。
陆中听见曹助理冷冰冰的声音：“枪托掉地，加两秒。导气没到位，加两秒。”
陆中把脖子探过去，明明指着“1”的位置，然后瞪了眼曹助理，转身走了。
曹助理抓着比武用枪，顺手带了下导气头，听到“啪”的一声，气体调节器这才到位。一毫米有时候是可允许的误差，有时候却是不该犯的错误。可曹助理觉得这不怪陆中，面对如此高压苛刻的困境，他能保持这么出色的竞技状态，已经很难得了。曹助理突然想到比武前保障团的老战友那句满是吹捧的话：这小子有你当年的风范！一瞬间竟有点失神。
分解二十八秒，结合五十九秒，四秒罚时，总成绩一分三十一秒，应该没有人能超越吧。
曹助理看看天，天上阳光耀眼，入秋的风带走了所有云彩。
果然，比武结束后，陆中作为全师分解结合比武的冠军，走上颁奖台。首长张开臂，握了握陆中满是茧泡和划痕的手，说：“小伙子第几年了？愿意来特种大队吗？”
陆中低下头腼腆一笑，曹助理陪在一旁从心底笑笑，伴着黑压压一圈人的掌声欢呼声、赞叹声。
两个人一脸的云淡风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