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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履回望》读后感

来源:中国军网 作者:徐贵祥 责任编辑:黄敏
2022-10-29 12:01:07

朋友近日转来张明刚所著《军履回望》(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版)样书,老厚的一本子,让我看看。几天来,我断断续续阅读,不断唤起记忆,经常火花对撞,遂欣然提笔写几句感想。

我同张明刚同志并不认识,但看了他的这本作品自选集,竟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首先,我们都来自农村,都有苦涩的少年求学经历,尤其是从小都做着文学梦,然后携笔从戎。其次,他的军旅生涯之初,也是从新闻报道起步,我们同样是在不知道新闻为何物的前提下写新闻,在不具备文学创作基础的前提下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写着写着,就摸到了一些门道,写着写着,就上路了,无师自通,自成体系。再次,我们同样都有着当兵经历、带兵经历、基层工作经历、机关工作经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都有共同的参战经历。想当年,我作为侦察大队一名排级干部奔波在老山地区,在前线摸爬滚打一年半后,担任侦察连指导员。那时候,小我几岁的张明刚在遥远的东北边疆,徜徉于语言文字的海洋里苦苦求索,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一名全集团军乃至全军区闻名的新闻报道骨干,并凭借这个特长,主动申请参战,到前线采访。遗憾的是,他到前线的时候,我们侦察大队已经归建了,所以那时未曾谋面,今天看到他的作品,方知我们曾经擦肩而过,不曾想几十年后一见如故。

在我的印象中,上个世纪90 年代之前,军队有很多干部——不仅是政工干部,也包括军事干部和后勤干部——是从写新闻报道开始崭露头角的。读了书稿之后,我同张明刚取得了联系,并特意了解他的学历情况,结果证实了我的判断:他的第一学历并不高,连高中文凭都是参军后在部队开展“两用人才”活动中考取的。这个发现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在工作中摸索工作,是我军很多干部成长的重要途径,本人深有体会,对此高度认同。第一学历不高,不等于能力不强,特别是对于那些求学心切、永不满足的人来说,第一学历不高很有可能产生积极的作用,促使我们知耻后勇,弯道超车。

张明刚从一名普通的边防战士到名气渐大的新闻报道员,不屈不挠奋斗六年,在老山前线直接破格提干,从基层干部、各级机关干部到军委机关干部,再到一个正军级部队领导干部,衔至共和国将军,一步一个脚印,每个台阶几乎都不落空。这个经历说明了什么呢,既说明“功夫不负有心人”,也说明“有志者事竟成”,还预示着,这个从社会和部队底层出发、在向上向善的道路上顽强攀登的人,内心强大,潜力雄厚。他在担任部队新闻干事期间,就成为驻地报社的“大人物”,在报纸上开设专栏,被请去做新闻辅导授课,所作“十论写作”,每篇都是经验之谈,每句都是肺腑之言,每个观点都闪烁着智慧与创新的光芒。这是多么难得。要知道,这个站在讲台之上指点江山的“新闻写作老师”,其实本身并没有受过新闻写作的专门训练,而他所面对的却是新闻学科班出身的记者编辑,有些甚至是名记名编。那么,是谁给了他如此强大的自信?只能理解是他的襟怀和眼光,他对于写作的挚爱,他对于新闻真谛的感悟,他对于生活异乎寻常的敏感,以及他长期的对于语言文字的感觉、咀嚼、积累和锤炼。

《军履回望》是张明刚的作品自选集,内容涵盖军营生活、学习、工作、战斗的方方面面,体裁包括理论、新闻、文学,涉猎非常广泛。书稿既不乏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生动的故事,也不乏理性思考的真知灼见,洋洋洒洒,丰富多彩,充满积极健康向上的正能量。在我看来,可以作为军营生活、学习和工作的辅导教材。当然,我所看重的还不是这些。在众多的文稿里,以一个作家的视角筛选,我尤其重视三篇散文。

《长寿的姥姥》。姥姥一生辛劳,深明大义,农村实行“火葬”之后,别人不接受,姥姥率先接受。孙辈没有遵守媒妁之言,谈了恋爱,不敢跟家人说,但是很快就被姥姥恩准了。姥爷去世后,母亲同她斗争了一年多,把她接到家里,但是七十多岁的姥姥仍然不肯停歇,总是要在家里忙这忙那,拄着拐杖也要干活。为什么?作者用姥姥的一句话“不能吃闲饭”作为答案。看看,姥姥是多么要强的人,是多么自尊的人——这种要强和自尊在妈妈的身上得到了青出于蓝地体现。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作者的妈妈可能比姥姥经受的苦难还要多,在《妈妈笑了》一文中,作者写了这样一个情节:困难时期,锅里没有一粒粮食,只能吃点甘薯和野菜,但是到了该做饭的时候,妈妈还是要往灶膛里扔一把柴草,孩子们感到不理解,多少年后妈妈才解开谜底——“我烧火,是让烟囱冒烟。不然,让别人知道了我们家没了饭吃,又给政府添麻烦啦。”看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一颤,我想了很多,想到了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想到了我的外婆和我的母亲,在最困难的时候,外婆和母亲就是我们温暖的家,就是我们精神血液里的金子和钢铁。

显然,张明刚是一个对生活细节十分敏感的人,同时他也善于用语言文字进行生动的表达——看得出,他的语言文字功力相当深厚。这就要讲到他的另一篇散文《少北先生》了。少北本是乡村知识分子,在特殊年代里,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被剥夺了教书的资格,直到有一天一名女老师休产假,他才被校长请来代课。这个能把课文倒背如流、连标点符号书写都不容许有丝毫马虎的代课老师,带出来的一个生产大队(即现今村里)学校的班级,在全人民公社(即现今的镇)所有学校中成绩排名第一,但是因为拒绝配合一次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行动,再次被驱赶出学校。作者记住了少北先生的一句话:我宁肯你们现在恨我,也绝不能让你们将来骂我。

我注意研究了张明刚所选每篇作品的标注,以上三篇也包括另外几篇引起我格外关注的作品,发表时间大都在1992 年,这一年他28 岁,于是我猜测,1992 年前后的张明刚,应该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那个时期,也是理想飞扬的时期,或许在当时,他处在一种无意识的选择中,隐约看见了前方至少有三条路:当将军、当记者和当作家。而在当时的军营语境里,除了专业知识分子以外,对于多数青年军官来说,当将军应该是意识和潜意识里的首选,不管做什么,都是要服从服务于这个目标的。

但我还是执拗地认为,张明刚有点另类,他在那个“青年职业选择”时期,脑海里经常萦绕着文学梦,并且表现出相当出色的文学才干。只不过,带兵事业上的顺风顺水,机关工作上的得心应手,导致了他与文学渐行渐远。否则的话,他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军旅作家。

当然,我这样讲并不是为他惋惜,而是为他高兴。不是吗,到了今天,事业有成,功德圆满,他的文学梦依然继续。我相信,丰富的军旅生活体验,长期的语言锤炼,尤其是不断的思想进步,或许会为明刚的文学梦想插上翅膀,使他更加有力地振动在未来无限辽阔的疆域中。

(徐贵祥,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军事文学委员会主任、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