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闻宇战争散文:女子与战神

来源:《解放军文艺》作者:杨闻宇责任编辑:乔梦
2018-11-07 12:58

霜剑·美人·乌骓马

长江边上,杀气腾腾,在生命的最后当口,紧紧依附在项羽身边的,是一马、一剑、一女子。

马是乌骓马。

祠前空地上竖一高高的旗杆,上系一面黄旗,轻轻拂动。野史记录,旗杆下“原有系骓树,甚耸秀,一县令恶其招游客而伐之,今树地独不生草”。这块不生芳草的空地,与长江东岸的“滚马滩”遥相对应。面临最后抉择,项羽拒渡,檥舟以待的那位亭长只好将乌骓马扯上船去,摆渡过江。登上彼岸,乌骓马遥见自己的主人持剑自刎,跳腾嘶鸣,滚地而亡。它滚压过的那一片痛苦的土地,后人称曰“滚马滩”。系骓树下独不生草,江那边的滚马滩上,大概也是寸草不生。

一女子是常相幸从的虞姬。

幼时乡下,祖父月地里给我们讲古:霸王性悍,唇上髭须如一根根钢针。天下绝色的女子,唯有虞姬盛爱其亲,珍惜其刺,别的女子怎么也受不了。这是个低俗的闲话,仔细忖度,是爱到极致的伤害,是痛彻及骨的美丽,也是以善意的民俗化的方式,神化了一桩特殊爱情里的东方意韵。

幸从之“幸”,是宠爱的意思。虞姬是爱得猛烈、执着、深沉、决绝。项羽之外,她不愿意将自己的天生丽质交付给世间任何人,更不愿意像尤物、猎获品那样被政治与战争用肮脏的手掌撕来夺去。江山如画,美女似水,从古到今,有哪一位女子身后能化作大地上艳丽的“虞美人”花呢?这座墓园里随处可见的虞美人花,已经大大地超出民俗传说的范畴了——艺苑里的词牌、曲牌,还有唐代的教坊曲,不都取用了“虞美人”吗?虽然这个“虞”字,究竟是虞姬的名儿,还是其姓氏?至今也不甚了了。

虞姬之庙在浙江上虞,传说庙里有这样的联语:“今尚祀虞,东汉已无高后庙;斯真霸越,西施羞上范家船。”由此推究下去,即便从帝王将相的角度掂量,虞姬与项羽的爱情,气质上也还是独成一格,高出一个档次。虞姬先殁于灵璧,乌骓马后死于江东,一前一后,江右江左,逾外有力地托起了一尊光照史册的千古英雄。英雄辞世,尘世上似乎总有一二非常自觉的陪伴者,女儿有侠骨,坐骑具肝胆,这陪伴者本身也化成了英物。美女骏马,伴随着项羽,共同化作了战云里灿亮的星和月。

剑,乃项羽手中之利剑。

逐鹿天下,胜利者稀有,失败者可是一层一层的。失败了,算什么“人杰”?倘非人杰,又何论“鬼雄”!项羽则不然,一把剑与乌骓马纵横捭阖,四方驰骋,使之成为失败者群落里一桩不寻常的精神支柱,而且是历朝历代的成功帝王所难以撼动的精神支柱。人杰,大小七十余战无败绩;鬼雄,垓下一败又败得地动山摇,勇烈无比——项羽所挥动的这柄霜剑,是热血的宣泄,是感情的截流,是理念的冷却与沉淀。天下汹汹,凭此剑告一段落;刀兵丛中的军旅爱情,由此剑落下帷幕;所谓的“故人”交往,此一剑挑破内涵。此剑仿佛是造化所划出的一道“长虹”,使得项羽的形象横跨阴阳两界,对传统舆论、对既定的信条作了个力挽狂澜式的反诘。

艺术长廊上引人注目的是,虞姬、项羽一先一后自刎在同一把剑上,让死神从肺腑里发出了永恒的、深沉的叹息。这柄宜舞宜杀之剑,从马背上、从厮杀中、从酒杯前进一步验证着爱是火烈的,美是染血的,其血与火如落日熔金,以阴柔之霞帔,为一尊立地顶天的阳刚生命垂下了巨大的血衣。在艺术领域,似乎藏掖下一个深奥的美学命题。

本真由地设,大美在天成。楚汉之争中倘没有项王剑所挥就的这最后一页,整个戎马卷册与今古文坛会多么失色,多么平庸,甚至无聊。一柄利剑,一条大江,两千多年里,前者没有了下落,后者却一直发出着雄浑的呜咽声,深远的浩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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