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月26日，我还在合肥读军校。下午突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你爸爸快不行了，赶紧回来见一面吧！”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
52岁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军人，退伍后当过工人，下岗后就和母亲开了一个小店，没日没夜赚点小钱养家。我怎么也想不到，身体一向硬朗的他，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从母亲慌乱的表述中，我才知道，就在十多天前，父亲突发脑溢血一直昏迷不醒，医院下了6次病危通知书。
我心中暗自责怪母亲，怎么才告诉我。但我知道，这不能怪她，因为父亲早就定了一条“家规”：报喜不报忧。为了让我安心在部队，父亲一直说，家里有天大的难事，也比不上部队的小事，绝不能因为家事干扰国事。
紧赶快赶，当晚我就回到武汉，然后直奔医院，母亲赶忙拉着我的手扑到父亲病床前。短短几个月不见，父亲瘦得脱了形，似乎老了十多岁。
由于呼吸不畅，父亲的气管也被切开了一个口子，说不出话来。“维占，你看谁回来了？”母亲喊着父亲的名字，我紧紧握住父亲的双手，凑到他耳边说：“爸，我回来了，你一定要挺住！”
父亲恍惚中慢慢睁开眼睛，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几秒钟后，羸弱的他又闭上了眼睛，眼角淌出几滴泪珠。
有人说，病人能够战胜病魔，源于他身上的一种信念。我的回来给父亲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那天晚上，父亲居然奇迹般清醒过来。
在亲情的激发下，父亲慢慢恢复，住了20多天后终于出院，只是左半边身子瘫痪了。
之前父亲住院，一直都是母亲忙前忙后，可她还要照顾小店的生意，我是家中独子，必须接过这个担子，这样能省去请人的费用。
刚开始，生性笨拙的我，不是在喂开水时把水洒了父亲一身，就是修指甲时剪到了他的手指头。父亲从来不说，只是默默看着我笨手笨脚忙前忙后。
我总记得，小时候父亲喜欢将我架在他的肩膀上“骑高马”，走亲戚、看电影，有好几次，我憋不住都把尿撒在他身上，还哈哈笑他：“爸爸，你背上全湿喽！”
长大后，由于我的叛逆和不懂事，经常和父亲过不去、唱反调，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直到我后来当了兵、提了干，关系才缓和一些。
记忆中好久没有和父亲坐下来说话了，更没有亲密的接触。以前休假回家，也总是呼朋唤友在外面晃悠，很少待在家里。这次父亲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我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和他之间也有了多年没有的亲密接触。
父亲的生物钟好像因为病情而倒挂，白天特别嗜睡，夜里却辗转难眠。我时时刻刻陪着他，给他读报纸，还有我写的文章。他对报纸不感兴趣，却总让我念我写的文章。他听得很认真，还不时地点点头，露出微笑。直到有一天，我读完了我所有的文章，说没有了。父亲说：“再重新来。”
长时间睡眠不足，我的黑眼圈很厉害，父亲很难过，老是对我说：“儿啊，爸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我赶紧安慰他：“爸，你瞎说啥！我是你儿子啊！”
父亲的左半边身子没有知觉，每次抬起他的左手放下的时候，就像垂柳一样坠下去。看到父亲像个孩子一样默默地任我摆布，我的心里酸酸的。以前，我是他的孩子，可现在，父亲却像我的孩子。
医生嘱咐我们，要不时给父亲做屈腿伸腿、手臂伸展等康复运动，以免长期卧床肌肉萎缩。每次给父亲做运动，父亲都痛得龇牙咧嘴，看着曾经坚强的他痛苦不堪的表情，我的眼泪不禁刷刷滴落，我多想为父亲分担这份痛苦啊。
父亲特别害怕我给他做运动，每次他都像孩子一样求我：“儿啊！能不能放过爸爸？太疼了！”我像安慰吃药的孩子一样轻轻对他说：“不做不行，多做几次你的病就好了。”
有一次，我给他做运动时，由于用力过大，父亲疼得尖叫一声，右脚突然踹向我的胸膛，我一个趔趄差点坐地上。我委屈得快哭了，母亲连忙过来对我说：“你爸不是故意的，他这只是生理反应，而且他头颅开过刀，对神经有影响，脑袋有时迷糊。”
父亲清醒后抹着眼泪，像个孩子一样向我道歉：“儿啊！都是我不好，爸爸错了！”
有一天，高中同学结婚，我参加完婚礼回来，却看见父亲躺在床上不停地打自己的脸：“都是我没用，拖了你们的后腿！”母亲在一旁怎么也劝不住。
我连忙上前死死拉住父亲的手。原来，父亲担心他这一病，影响我找对象。我哭着对他说：“爸，你为我已经够操心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
后来母亲对我说，我提干那年，部队需要我原来就读的学校开一个证明，很急，父亲从武汉坐飞机到海口，送完材料后就往家赶。当时已是凌晨两点，为了省钱，父亲赶到火车站，铺了一张破报纸，席地而睡，由于没买到座位票，硬是站了30多个小时才到家。
听到此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别人到海南是旅游度假的，而我的父亲唯一去一次却是来遭罪的。
年后，父亲的身体恢复了些，左半边身子逐渐有了知觉，在我们的协助下还能够站上十来分钟，慢慢地还能围绕房间走上小半圈。我害怕他摔倒，时刻提醒他将我抱住，父亲抱着我，流着泪说：“儿啊！你就是爸爸的参天大树！”
寒假很快过去了，我要去学校报到，父亲的身体虽然一天好过一天，但我还是放不下。父亲安慰我说：“你是军人，必须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现在，父亲的身体慢慢恢复，常常打电话叫我不要担心他。每次打电话想起父亲苍老的样子，我都很难过，也总会因为以前对他的种种不敬和不孝而愧疚。但父亲从来不给我表达的机会，他对我说：“你还是个孩子！”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听这首饱含深情的《父亲》，我都会想起我的父亲，偷偷落泪。
谨以此文给自己一次心灵的忏悔，同时也祝福我的父亲早日康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