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光柱在一张张铺上游移,如同扫描。他顶爱看这帮浑小子牛鬼蛇神般的睡相。要不是怕手机拍照声音太大,他真想拍上一组写真挂在政工网上,让他们自己瞅瞅自己睡着了都什么德行。
瞅瞅,瞅瞅,每张铺、每个人、每张脸,都让他心头一触,五味杂陈。
在上铺睡成一个“大”字的是两年兵赵学武,真没亏了他的兵龄,“二”得像个神仙。今天搞激光交战系统,这小子搂头一枪,直接把副连长干“冒烟”了。一紧张,又把自己整“冒烟”了。吃饭的时候想端碗汤去陪罪,没成想直接给人迷彩服灌了个水饱,整得副连长一下午都是西湖牛肉味儿的。
这神仙睡觉也不老实。冷冬数九的,人家倒把被子踹到一边儿凉快,一边嘴里吐着泡泡,一边露出半块肚皮挠一阵,胳膊一软,“吧嗒”又摊成了大字。
穆良登上床梯,半身悬在空里,把偏居一隅的被子尽可能无声地扯开,兜着四角掖进凉席,妥?不对,还有半拉肚皮直接亲上了凉被面。手正要去拉,却跟这位神仙掌心的一条创可贴“狭路相逢”。
“赵学武,接着练。” 楼下往二楼踢了一脚,正中穆良老腰。
“嗻!班长!”学武回了一句,嘴巴吧嗒了两下,明显是梦话。
“一、二、三、四……哼……”楼下开始“打雷”,乃是赵学武的班长曹猛,因为眼凸腿长脾气急,被人私下称作“草蜢”。连里人对他又怕又服,他更是把连队荣誉当成自个儿脸面一样,但凡沾着点儿灰,直接“六亲不认”。就为今天这事儿,他拉着赵学武晚点名后加了个“大餐”。
“吊杠练手稳,咱俩一起吊。”
“班长,20秒……班长,40秒了!……班长,一分钟了!!!……这是要吊到啥时候去啊?”
“吊到,下一秒。”
是夜,赵学武手上缠着创可贴回来。“草蜢”更惨,茧中茧都被磨劈了直接缠上了纱布。可这老哥俩,还笑得贼开心。
说老实话,穆良打心里不赞成这种战前自损的搞法,但不得不说,有时临战吃痛,反而有利接敌。赵学武刚下连的时候,比现在还拎不清。给哪个班哪个班摇头,这时候,就老曹一个人举了手。他说硬塞给别人,小孩儿就真成了连里的尾巴,在他手上,起码放出去,不丢人!现在看来,唉……但是小赵人还是不错的,各项素质也都上来了。上次营里小比武还拿了个第三,一块比的人都傻了眼。人嘛,就是个橡皮筋,紧上一把再松开,才能崩得对手叫疼!
总趴着睡的那个,是连里的小不点儿。年龄小,个头小,脸小手小劲儿也小,可天生主意大!上次密林围捕练习,就是他支的损招,用捕兽夹加发烟罐,“报销”掉躲在洞里的三个小组。一帮老爷们儿怒气冲冲来找人算账,却对上一张懵懂面孔,想发火都发不起来,只好再把哑巴亏咽进肚子里。
趴着睡的人心事重,这孩子,至少比他实际年龄成熟五岁。
“妈,开快点,不然迟到了班头又得骂我。”小不点儿嘟囔了一句,奶味十足。过了一会儿,一段手指头已经伸到了嘴边。
慢……穆良托着小不点儿的小手归原位,用的是不折不扣的慢动作。唉,也难怪,平时再怎么装老成,做的梦也还是校园风。这小子离军人,还有一段苦路要走。
接下来的遭遇就比较惊悚了。穆良推开八班的门,一抬眼,一个黑黢黢的庞大身影正坐起来俯视着他。
这个家伙是连里的板报组组长兼新闻报道员兼拉歌员兼开心果兼……此人什么都要插一杠子,不过好在该连兵风淳朴,容得下这号“八爪鱼”。
“老老实实在军里参加报道员集训多好。一听说要对抗,拼了命往回打报告。怎么?一连没你玩不转了?!”穆良在心里一边埋怨,一边“嘚瑟”着呢。
唉……这半夜总是坐起来算怎么回事儿。神经衰弱?隔天回来了,让他排长陪着去查查,别再整出个梦游来。说来也是,等指导员回来,得跟他商量商量,让这小子分点儿活给别人,省得老是白天闹人、晚上闹鬼。劳模不能一个人干,荣誉也不能一个人揽,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咋也不能劈成八瓣儿使吧……穆良一边寻思,一边伸手去扶。“八爪鱼先生”却仿佛福至心灵,竟然自行躺下了……
一道查完,穆良心中感触满满。表面上看自己在带着这帮兄弟,实际上,自己也是在被这帮兄弟照顾。他怀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自豪回了屋,陆作飞兀自安睡。他便抱起查铺记录本和电脑去了会议室,坐在电脑前昂起头开始过电影,今天的得失一一闪现,想一阵,敲一阵,乐一阵。时不时看看窗外,一半清辉被云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