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57℃的情怀
■李娴
从团部莫尔道嘎到伊木河边防连路程是340公里，飞机飞行要半个多小时，高铁行程约一个半小时，高速公路行驶两个多小时。通往伊木河的这条路，我们来时，走了9个小时，而你，在这条路上，却用了一生的时间……
你是内蒙古军区边防某团伊木河边防连连长杜宏，2015年12月30日，在执行任务中，不幸从悬崖上跌落。在最后一抹残阳中，战友们找到了你，你的身体已被冻僵，鲜血洇红了皑皑白雪……
4月，这片国土，大部分地方已是春暖花开，而我们，却一路向北，穿越茫茫大兴安岭，迎着漫天飞雪，向着边防线出发，只为追寻你的脚步，看看那是一片怎样的土地令你如此着迷，而我，也想为心中的困惑寻找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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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这里时，又是一抹残阳，如同你走时的那一天。望着你来时的那条小路，我好像看到了你18岁来当兵时，要求分到伊木河的一脸坚决；又好像看到了你国庆60周年走过天安门广场时，那满脸的自豪，你说：我是代表伊木河的兵来接受祖国检阅的；还看到你散落在哨所、弹药库、训练场、蔬菜大棚每个角落的身影……
13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让你爱了13年。
每次和家人打电话，你都说伊木河不仅有个诗意的名字，还有如画般的风景。路途遥远，父母年迈，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妻子张茜唯一一次来伊木河，还因为大雪封山被挡在了团部。
任凭泪水流干，再也无法唤回你……“去接我娃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地方冻得可怜啊，这娃在那个地方苦啊，我也不知道他这13年是咋熬过来的。我说你转业回来吧，他说他不回来，他留恋那个地方。”杜爸爸来了，望着你待过的地方，老泪纵横，这里真的有你说的美丽的额尔古纳河、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和那白桦林中的小哨所……可你从没说过，这里还有寒冷和寂寞。
可是你明明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2007年，你提干走的前一天，一名战士劝你：“班长，你在这个地方都待了4年了，我祝愿你毕业去个大城市。”而你的心里，还巴望着什么时候能回来。毕业分配时你坚决要求回到伊木河，你说：“伊木河是我的家，回来了就踏实了。”
这个家，你一待，又是8年。
2015年，你已经在连长的岗位上干了5年，又荣立了个人二等功，连队多次被评为先进，符合晋升副营职的条件了。相熟的战友问你，调职之后，你最想到哪个岗位？你可一点都不谦虚，说：“我最中意的是副营长。”别人问你，为啥好好的机关不去？你说：“营部还在咱伊木河的院子里，多好！这里就和我的家一样，让我走，实在是有点舍不得。”
每次你一进离伊木河95公里处的卡站，都会“嘚瑟”地大叫一声，又回家了！你每次去团部或者休假回来，总喜欢顺路给这个家里添置点新东西，有时候是给连队送饭的保温饭盒，有时候是旋转式的拖布，东西越买越多，发票却不见一张。司务长追着你要发票，你却大手一摆：“我给自己家里买东西，报什么账啊。”大大咧咧的你，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家的“占有欲”，给妻子打电话时，总忘不了自豪地吹几句：“我也是有车有房的人，房是我们连队新盖的楼房，车是我们院子里停着的巡逻车！”
家，是一个人一生的执念。你18岁来到伊木河，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见证了你从一个少年到男人的转变，成长的地方，不就是家吗？可你太爱这个家了，爱得让我们谁都没想到你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永远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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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在伊木河，最不值钱的就是钱。”这里，没有市井的喧闹，没有灯红酒绿……唯一能抵御这漫漫孤寂的就是连队官兵那浓浓的、化不开的情，这份情，纯净地像茫茫大兴安岭里不沾染一点尘埃的白雪。
可是，你走的那一天，大家还是用了这个世界最俗的方式来表达这份情。你离开后的第一天，散落在天南海北的130多个战友自发为你建了一个微信纪念群，叫做“伊木河丰碑”。一位家庭极其贫困的山西退伍战士捐了1000元，其他战友说：“你家里困难，你的心意连长知道。”可这个战士说：“家里再穷和连长牺牲是两回事。”
我知道，你要在的话，肯定又要埋怨大家乱花钱了，就在你走的前几天，刚刚过完31岁的生日，大家要给你做个蛋糕，你不让，说别浪费，最后只得给你煮了两包方便面和两个荷包蛋。
“我做了一夜的梦，又梦到早晨连长过来叫我和他一起去撵马。直到起床号吹响，我还是不愿意睁眼，我觉得，只要在梦里，连长就会一直在我的生活里。”上士张利，16岁来当兵，你是他的新兵班长，后来成了他的排长、连长。
2007年一个临近春节的夜晚，张利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都是白天央视来录制《军营大拜年》时给父母祝福的场景，蒙上头，忍不住啜泣起来。睡在下铺的你，突然一把把蒙在张利头上的被子扯了下来，说：“臭小子，滚下来，和我睡！”两个大男人，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张利在你的臂弯中睡着了，他说：“人的一生，关键的时刻就那么几个，跟对了人，也就走对了路。”张利忍不住噙在眼眶中的泪水……这些事儿，这些情，像一颗钉子扎在心上，拔掉，疼，不拔掉，也疼。
遇见你，是伊木河每一个兵的幸运。训练时，你看到战士们松了的鞋带，总喜欢俯下身，帮他们紧一紧；战士考学时，长逾千米的冰包将路堵死，是你带着铁镐、冰锨、背着干粮，一路刨一路走，把他送了出去；晚上查铺，你悄悄拎了一双新的军靴，换下了一位战士脚底磨出洞的靴子，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常说：“伊木河的兵，都是宝贝。”
兄弟们请求送你最后一程。妻子抱着你的遗像，张利捧着你的骨灰，带你回家。你没有孩子，张利就为你披麻戴孝。何止是张利，所有伊木河的兵都是你的兄弟，你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