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队做心理咨询师是怎样一种体验

来源:中国军网综合作者:王雁翔 刘华 韩露露 等责任编辑:张颖姝
2018-06-13 02:24

叩问“心门”:我们离“知心”有多远?

■解放军报记者 王雁翔 通讯员 刘华 韩露露

南部战区空军某通信旅心理咨询中心内,空间宽敞,光线明亮。

刘晓林把手中一朵朵红艳艳的月季,插入白色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内,然后坐在一把木质四角凳子上。3年来,她记得每一位来这里向她倾诉困惑、苦恼和秘密的战友。

刘晓林婉转的语调、轻柔的声音,也刻入许多战友的心灵记忆。“要不是她,我现在可能还在困境里徘徊呢!”“这里是放飞心理压力的好地方,给咨询师点赞!”……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贴满官兵留言的彩色纸片。

战友们发自内心的点赞背后,是一群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喜怒哀乐的“知心姐姐”和“心灵捕手”。

在刚刚建成的“团体沙盘室”里,记者见到了该旅心理咨询中心的另外三位心理咨询师:廖蔚、赵青和薛冉。“虽然旅里没有这么多心理医生的编制,但我们都是二级心理咨询师,愿意到这里服务大家,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

让刘晓林和同事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战友走进这里打开自己的“心门”。回望3年来的心理咨询之路,这群心理咨询师最大的感受是:打开战友“心门”,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难。

“我没问题……”这样的尴尬,几乎每一位基层心理咨询师都会遇到

刘晓林至今记得,心理咨询室刚建立时,几乎没人来。

下营连进行几次心理测评后,刘晓林发现,之所以没人来,并非官兵没心理疾患,而是对心理咨询缺乏科学认识。“很多官兵把心理问题看成见不得人的事,有的甚至担心来心理咨询后,被别人说成精神病。”刘晓林说。

对此,廖蔚也有同感。她曾经在帮连队做压力测试时,发现一位战士表现异常。连队也反映这名战士闷闷不乐,时常莫名烦躁、焦虑……当廖蔚鼓励他去心理咨询时,这名战士却一口回绝:“我没问题!”

“这样的尴尬时刻,几乎每一位基层心理咨询师都会遇到。”刘晓林说,“我们能做的,就是积极主动地面对它。”

“许多基层带兵人缺乏心理知识,经常把心理问题简单地等同于思想问题。”赵青在一个连队测评时发现,5名战士某一心理因子超过正常值。她提醒指导员多加关注。谁知,指导员一脸不屑:“没那么麻烦,我加强思想教育就行了。”

“其实心理问题并不可怕,每个人在特定时期都可能会凸显出一些问题。”刘晓林说,旧观念的藩篱只能用新观念来撞破,她和同事们决定从心理学知识科普开始。

她们翻阅大量书籍和心理学报,结合实际情况,研究设计了《七色彩虹》《境由心生》《张弛有度》等7堂心理学精品课。在旅里的支持下,她们按计划分头到基层进行授课。

“我有一条小黑狗,它的名字叫抑郁,它时常让我烦躁不安、难以相处……直到我找到了专业人士帮助,才渐渐和它和解。”一堂课上,刘晓林播放了一段关于应对抑郁的短视频,并跟大家分享了自己通过心理咨询克服心理问题的经验。 

“假如你身处困境,一定不要害怕求助,这样一点也不丢人,只有封闭心灵才是遗憾。”当刘晓林讲完最后一句话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战友给她递纸条提问题,还有几名战士在课后找到她,进行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会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呢?很多战友也有这样的疑问。我们专门印制了卡片,上面除了印有联系方式外,还将心理咨询的保密守则印在了上面。”为了打消官兵顾虑,薛冉和同事们有段时间就像商品促销员一样,逐个连队分发介绍。她们还定期来到基层连队,利用室外心理行为训练场,帮助大家进行拓展训练和团队心理辅导,在欢声笑语中增进战友对心理咨询的认可和了解。

“现在每周都会有不少官兵来到心理咨询中心,进行心理咨询、情绪发泄或利用仪器进行放松。”刘晓林说,为了更好地满足官兵需求,心理咨询中心还进行了扩建。

不要试图“撬”开谁的心灵,任何“撬”的行为都会留下永久的伤痕

廖蔚原本以为考下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就具备了咨询能力。“如今看来,当初的想法太天真了。”她说。

读研究生期间,廖蔚跟随导师做了大量训练和实践,积累了一些经验。但真正咨询起来,她感到自己“无论是技巧还是经验,都捉襟见肘”。

刚开始,廖蔚喜欢直奔主题。结果,要么迎来的是沉默,要么直接把人吓跑了。后来,她意识到,做心理咨询师没有速成的方法,必须一步步扎实地走,通过一个个案例的积累才能逐渐成熟。

战士小张总感觉睡觉时有东西在旁边,常常为此失眠。几次咨询后仍不见好转,廖蔚知道是自己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本。在查阅大量资料、和导师深入交流后,廖蔚尝试了催眠的方法,终于帮小张克服了这一心理问题。

咨询的案例越多,廖蔚越认同在书里看到的这句话:“不要试图‘撬’开谁的心灵,没有哪一扇窗是只用来关闭的,任何‘撬’的行为都会留下永久的伤痕。”

为了了无痕迹地打开官兵的“心门”,廖蔚几乎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并在实践中尝试更多咨询技巧。“有的时候,语言的力量是不够的。心理咨询需要掌握更多实用技巧。”听说地方的培训中心有舞动治疗方法,廖蔚专门跑去学习,实际应用起来效果还不错。

今年初,廖蔚回访下连不久的新兵,发现几名新兵表现出了很强的焦虑感。一对一咨询后,效果很不理想,廖蔚决定尝试利用舞动治疗进行心理干预。

“很难想象,有的战士刚开始甚至僵硬得做不出一个动作来。”在一段音乐中,廖蔚用语言引导一名进入状态的新兵:“碰到了困难你会怎么办?”那名新兵竟然一直后退到墙角,掩面流泪。

“流泪也是情绪的一种发泄。”廖蔚说,通过连续几天治疗,这几名新兵都能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动作,情绪上有了大变化,一名从来不笑的新兵居然有了笑容。课程结束时,几名新兵抱住了廖蔚:“谢谢你,老师。” 

对战友发自肺腑的爱,是成为一名优秀心理咨询师最基本的要求

在廖蔚的心理咨询手记上,有一个失败的案例。现在谈起来,她都觉得十分遗憾。

那天快下班前,一名战士来到心理咨询室,神情扭捏地说想和咨询师聊一聊。廖蔚和他对面而坐,咨询过程中,接听了几个电话。战士看她好像很忙,简单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不管什么情况下,只要来到咨询室,我们都应该拿出最大的热情和关爱。”廖蔚语气里带着懊悔,真的希望他能再来,但他也许不会再来了。

“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碑上有一句名言: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安慰,总是去帮助。”廖蔚说,我觉得这句话对我们心理咨询师来说,也同样适用,毕竟需要我们治愈的是少数,但我们至少能做到安慰和帮助。

一次新兵下连回访,廖蔚发现一名新兵特别拘谨。交谈中廖蔚得知,这名新兵是一名大学生士兵,下连后发现自己表现并不突出,甚至不如其他新兵,逐渐变得自卑。

“我感觉她没有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后来测试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我就是想要帮帮她。”这名新兵与廖蔚不在同一营区,但从那以后,每次到这个营区办事,廖蔚都会专门来到连队,找这名新兵聊聊天,坚持了一年多。

“人越是在比自己成熟或能力高的人面前获得尊重,就越容易消除个人的自卑。”廖蔚说,前几天见到那名战士时,她能够天南地北地侃侃而谈了,看到她的变化,自己觉得很欣慰,也很有成就感。

这样的例子越多,心理咨询师们越明白热情和关爱的重要性。有一次,一名战士在咨询室的门口徘徊张望,犹豫着不敢进门。刘晓林发现后,主动走出门,微笑着说:“想进来坐一会儿吗?我这有很好的茶。”

进门后,战士一下子没那么拘谨了,竹筒倒豆子似地说出了自己的困扰。刘晓林耐心地倾听,并启发他做出自己的判断,引导他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薛冉的微信通讯录里,有十几个好友都是在咨询中相识后建立的联系。这些好友在生活、训练中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即使没有涉及心理学的范畴,也都会跟她倒倒苦水、吐露心声。对此,薛冉总是倾心安慰,热心帮助。

刘晓林至今记得导师跟她讲过的一个故事。导师曾遇到过一名言行有些反常的战士,当时大家都觉得他有精神病。导师与这名战士多次交流后,战士打开了心门:原来是因为失恋,他才一时想不开的。后来,这名战士在导师的陪伴下,完全康复后退伍,并结婚生子,至今还与导师保持着联系。

“这可能也是我们心理学上说的‘共情’吧。”刘晓林说,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需要具备很多条件,但对战士发自肺腑的爱却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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