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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香到军营雪:一颗红薯的乡愁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蒋德红 责任编辑:刘上靖
2025-11-23 08:19:15

红薯暖心窝

■蒋德红

长白山下雪了。站在雪域边关,我呼出的水汽在防寒面罩上很快凝成了白霜,让我想起了30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放学回家推开门,娘便拿着火钳在灶膛里扒拉,夹出一个沾满灰、冒着香气的烤红薯。她顾不得烫手,拿起来吹了吹,剥开递给我。

我家住在半山腰,屋前坡陡土薄,种出来的稻子产量很低,远不够一家四口糊口。爹娘便在石头缝里种玉米,坡地上种红薯,连屋角的空地都种满了南瓜。“这些东西给点土就能活,到了冬天咱们饿不着。”娘额角的头发粘在汗津津的皮肤上,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还真让娘说中了,苞谷、红薯成了家里的“必备粮”,也成了我童年鲜活的味觉记忆。娘那手蒸红薯的绝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她把红薯贴着铁锅壁放,水加得不多不少。等锅里水烧干了,红薯皮也变得焦软。咬一口,金黄的瓤里藏着淡淡的甜。最妙的是锅底,会结出一层薄薄的糖霜,那是红薯熬出的精华。在那个年代,糖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稀罕物。我和姐姐馋得围着灶台转,眼睛直勾勾盯着锅底,口水直流。娘就用锅铲轻轻刮着糖霜,一边笑骂我们“小馋猫”,一边把刮下来的糖霜分给我们。

日子好起来后,红薯不再是餐桌上的必需品。18岁那年,我穿上军装,坐着绿皮火车去了北方。新兵连的冬天比老家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周末战友们外出,总有人买烤红薯回来——那是用油桶改制的烤箱,烤出来的红薯外皮焦黑,掰开后热气裹着焦香,和记忆里娘从灶膛里拿出的烤红薯一模一样。有一次,我捧着烤红薯,忽然就红了眼眶:原来,我忘不掉的不是红薯,是娘当年把最好吃的都留给我的爱。

时隔多年,我终于又吃到了娘种的红薯。那年,我把从未出过远门的爹娘接到部队家属院。娘刚住下没几天,就盯上了楼后那块闲置的空地,拿着小铲子翻土,说“种点红薯,混在饭里好吃”。我劝娘歇着,她不听,每天天不亮就去浇水、除草,蹲在地里给红薯藤掐尖,像照顾孩子似的。秋收时,娘从土里挖出一串串红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后来的几天,红薯米饭、蒸红薯就上了餐桌,甚至娘还做了我爱吃的红薯干炒肉,热气腾腾的,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第二年春,爹娘提出要回故乡。娘拉着我的手说:“放心,我们回家啥也不干,会照顾好自己。”我信以为真。没想到回去后,爹娘扛着锄头,把家门口撂荒的土地全翻了一遍,种满了红薯。和娘通话时,娘总说:“红薯长得好,等秋收了晒成干,给你炒肉吃。”

天气转凉,储存红薯成了难题。爹在房后的坡根脚,选了一处泥土干燥、环境通风、壁垒结实的地方,挖出一个洞,用来储存红薯。去年休假回家,娘特意带我去看她藏红薯的地方。50公分宽的洞口盖着稻草帘子,掀开后,一股泥土混着红薯的清香扑面而来——洞里整整齐齐摆满了红薯,像小山似的。

“这洞是我和你爹一点点挖出来的,干燥通风,里面的红薯能存放到明年春天。”娘说这话时,我看着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虎口处还有茧子。再看看洞壁上挖过的泥土痕迹,我就能想象爹娘拿着小铲子一点一点挖土的样子:爹的腰不好,弯一会儿就得直起来揉揉;娘的手有风湿,一沾凉水就疼。挖这个洞,他们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今年秋天,娘挖红薯时摔了一跤。那天,我执勤回来,和爹通话。他说:“你娘摔了一下,动弹不得……地里的红薯还没挖完,天要凉了,再不挖就坏了。”

我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红薯也值不了几个钱,实在不行就不挖了,你们的身体要紧!”

爹半晌没说话。过了一段时间,爹打来电话说,红薯全挖完了,都放进洞里了。爹话还没说完,娘就抢过电话说:“今年种了新品种,很甜,你啥时候回来,娘给你蒸红薯吃,再刮点糖霜。”

此刻,我望着远处的雪山,风还在刮,雪还在下。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仿佛看见娘从锅里拿出红薯,烫得双手来回倒腾,却还是先递给我。红薯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却暖了千里之外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