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树的“眼睛”
■王明洪
老单位营区后山上有片白桦林,我离开单位前经常去。
林子不大,但生机勃勃。每年盛夏时节,草木葳蕤,郁郁葱葱。林间漫步,淡暖含香。
“你看白桦树的皮孔像不像眼睛?”14年前,我的班长在这片林子里问我这句话时,我还只是上等兵,正在为年底是否继续服役而犹豫。
我的老家在豫南一个偏远的村庄。村庄群山环绕,山里是山,山外是山,山山相连。18岁那年,我踏上参军入伍的道路。坐在接兵的客车上,看着静卧寒山的老家房屋渐行渐远,我心中升起走出大山的欣喜。
入伍第二年,当考军校的梦想破灭后,我再度陷入焦虑和迷茫当中。我该何去何从,一时间不知所措。消极情绪渐渐影响到我的工作训练。我的班长姓邓,那时他入伍已有11年。平日里,他沉默寡言。看出了我的异常,他有几次想张嘴却欲言又止。
终于在一日晚饭后,班长打破沉默。
此前,一次演训中,我负责保障连队通信车和上级通联。由于一时疏忽,我没有把天线和底座拧紧,导致通联不畅。因此,连队受到上级严厉批评。
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我预想到接下来将会受到暴风骤雨般的数落、劈头盖脸的责怪,可那天一整个下午都是风平浪静。我心中忐忑,坐立不安。直到晚上班级讲评,班长对我的过错仍是只字不提,而是一再强调自己作为班长,应对这件事情负全部责任。听到他这番言语,我羞愧不已、满脸绯红,把头垂得很低。
第二天是周六,连队组织休息。晚饭后,我来到白桦林散步。暮色西垂,残阳如血,瑰丽的霞光穿过枝叶,给山林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阵阵晚风吹来,山林间哗哗作响。动静相衬,周遭更显幽静祥和。我背靠一棵白桦树席地而坐,什么也不愿想,任凭微风吹拂衣角。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出来散散心也好!”说这话的是班长,不知何时他来到我身边。他的自问自答令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字眼:“嗯!”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顺势也弯下腰和我并肩依靠白桦树坐下。
沉默良久后,班长说:“你看白桦树的皮孔像不像眼睛?”说话间,他指了指旁边不远的一棵白桦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经过仔细辨别后,连连点头。随后,他认真地说:“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白桦树每长到一定程度,一些树枝因光线不足或受到创伤,就会逐渐停止生长并脱落。脱落的地方就会留下节疤,最终形成我们看到的‘眼睛’。这些‘眼睛’,正是它们不畏风霜、自我调节、顽强成长的见证。”
思考片刻,班长接着说:“不知这种说法是否科学,但我挺认可。其实我们的成长也是这样,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和打击就一蹶不振,应当像白桦树那样,从每次创伤里汲取力量,茁壮成长。”说完,班长看了看远处暮归的鸟群和摇曳不定的树叶。不一会儿,他起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后径直离开。
看着班长离去的背影,再看看白桦树上的“眼睛”,我陷入沉思。
后来,我才知道班长的家境不好。他10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他们姐弟俩。生活的艰辛没有压垮他。入伍后,他勤学专业,苦练技能。入伍第4年,他获得以优秀士兵身份保送入学的机会,却因文化课成绩差5分,与军官梦失之交臂。可他没有因此气馁,依旧全身心投入工作训练中。数枚军功章是他青春逐梦的最好见证。
得知这一切,再想到他所说的白桦树“眼睛”,我感到羞愧难当。在班长的鼓励和帮扶下,我振作精神,认真工作训练,得到连队官兵的认可。年底,我坚定地递交了留队申请书,经过考核,顺利晋升为下士。
留队后,我又把军考复习书籍从箱底翻了出来,列出每天的学习计划,再次向军校梦进发。每当感到疲惫、闪现放弃念头时,我都要去白桦林走一走。那些数不清的“眼睛”仿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从那里,我读懂坚守、读懂执着、读懂生命的不屈和坚韧顽强。
第二年,我如愿考上了军校。当我将要乘车离开时,班长看着我不舍地说:“你们都是我栽培的小树。我坚信在军营这片沃土,你们定能长成参天大树!”我紧握他的手,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言说,只说了一句:“谢谢你,班长!”车辆启动的轰鸣声像导火索一样,引爆了我的泪点。
自此离别后,我再也没回过老单位。军旅如歌,往事如烟。梦中我时常走进那片白桦林,又见那些白桦树的“眼睛”。那无言的凝望里,藏着班长滚烫的期许,鼓励我坚定走好军旅每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