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无名英雄的崇高之美
■余之言
20多年前一个冬天，我陪朋友去解放军总医院探望一位病危老人。偶然得知，这位老人是战争年代过来的密码破译师。他似乎知道将不久于人世，像是有重大事情要交代，刚一开口却失声痛哭起来，呜咽着口齿不清地絮叨了半天。朋友告诉我，老人要说的其实就一件事：战争年代，他在破译一份敌军密电时，因疏忽而译错了一字电码。为此，他愧疚不已，无法原谅自己。尤其年老多病后，每每想起便会大哭一场。实际上，老人曾破译敌密无数，立下过赫赫战功，却忘大功而铭小错于一生。自此，我与这些神奇而高尚的老英雄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几年，我走访了不少经历过战争的电台侦听员和密码破译师。后来，他们陆续离开了人世，而我要以小说的形式把他们请进革命战争文学画廊、以文学之名为无名英雄树碑立传的心愿愈加强烈。我不断用文学的眼光、文学的思维、文学的想象力去观察和认识他们，文学的力量促使我从灵魂到骨子里崇拜他们——崇拜他们的革命信仰、崇拜他们的职业精神、崇拜他们的英雄行为。在我眼里，世上最伟大的文学形象就隐藏在战争背后这支特殊而神奇的革命队伍里。为有朝一日能写好这群无名英雄，我做了20多年的准备，几乎把全部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中国革命战争史、密战史和文学创作上。在出版了6部战争题材长篇小说之后，我觉得时机到了。随着某些相关史料陆续解密，我的文学功底也练到了火候。于是，我一口气写完了这部长篇密码战小说《生死叠加》（作家出版社），以还原无名英雄身上所蕴含的崇高之美。
密码破译师是隐藏在战场背后的一个神秘群体，有着不同寻常的职业特性和特殊魅力。在创作中，我着重从军事情报学的视角，用嵌套多变的迷宫式结构，对密码破译师和密码战在革命战争和保卫国家安全中所发挥的特殊作用进行了艺术性渲染，尤其注重围绕其职业特性，以宏大叙事塑造这些无名英雄的崇高之美。
极度残酷的环境造就了这些人超乎寻常的意志。密码破译是一项高强度的脑力劳动，通常情况下，它需要相对安静的工作环境。然而，战争年代的密码破译师缺少这些最基本的工作条件。他们大都是在敌军刺刀尖就要顶住胸膛的情形下，沉着冷静地破译敌军密码。我军的密码破译师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在冲杀声不绝于耳的状态下，把每一部密码都当作生命中最后一部密码来破译的。那面临生死考验的惊险、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况、枪林弹雨下的巨大心理压力，时时刻刻都在考验着每一个密码破译师。正是在这种极度残酷的情形下，他们凭借信仰的力量、神圣的使命、超人的定力和技能，完成了一系列高智力、高标准、高效能的彻底破译，无数次立下奇功。
密码破译师与战争中的最高决策层是无缝衔接的。由情报工作及时高效的需求所决定，行军作战中，密码情报要随时服务于决策层。在很多时候，密码破译师队伍都跟随核心决策层左右，他们的密码情报和建议都随时直接用于作战。譬如长征途中，敌军重兵处处围追堵截，常常是红军头一天晚上下达的行动命令，仅有第二天一早的出发时间而没有方向和目的地。因为，要等着当天晚上破译师破解开敌军密码才能知道哪个方向有空隙，哪块敌军力量薄弱，这才通知部队往哪里走、往哪里打。在长征之后的历次革命战争中，我军密码破译师以其强大的信仰支撑、独特的职业技能、奇诡的制敌手段，成为帮助我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多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重要力量之一。
政治素质绝对合格，保密纪律牢不可破。在密码破译师眼里，情报机密胜于生命。他们平时谨言慎行、恪守秘密、律己笃严，把保守秘密的意念培养成自身的本能。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儿。这种保密环境也是压抑的，密码破译师的战场往往在自己的心房里。和潜伏在敌营中的地下工作者完全不一样，密码破译师面对的是看不见敌人的战场，相隔数千里、素昧平生之人却在永不停歇地剧烈对抗着。一个被神圣使命、被刻骨仇恨激发得要决一死战、要英勇献身的斗士，在对战时却总看不见对面的敌人，这是什么心境？拳击场上总和自己脑子里的一个影子对打，这又是什么心境？这部小说就要写出这种心境下的精彩和崇高。
概括地说，这是一部乘着文学想象力，警示百年谍患，呼唤百年使命，反映百年抗争的作品。它讲述了一对密码编码师与密码破译师，围绕一部隐含着几代人人生秘辛、领土秘笈、迷宫秘术的高级传统军事密码，在几十年智力对决、战争对抗中，展开破解与反破解、密诱与反密诱的故事，立体地展现了一对密码人的三种不同命运结局，诠释了一种既对立矛盾，又共存共生的特殊敌我关系和相互纠缠的人生状态；塑造了隐形战线、密码战场上独特的无名英雄、赤诚战士和敌对人物，从全新角度赋予了编码师、破译师以奇崛的文学形象，尤其使密码破译职业行为、使命特性与文学性描述达成了深度融合。同时，也把英雄前辈全力抗击外侵、保护家园的信念，与现代人在百年谍患心态中的斗争精神形成相互映射和历史比照。
在这部小说里，受那些无名英雄使命信仰的熏陶，我自觉地突出了一点，那就是发自骨子里的忧患意识。不管叙事手法如何复杂，人性挖掘如何深刻，我只有一个目的——向世人发出一声呐喊：“千古山海多少事，惟患安逸醉太平。当心呀，敌特就在你身边，窃密就在一瞬间！”没错。我在战争史料的皱褶里隐秘爬行数十载，全是为了泣血表达这一腔家国情怀，渲染出积压于胸的安全忧患。我借小说主人公余元谋之口说：“也许，这是我闭眼之前，还能为国尽责的唯一有效方式；也许，这是我死后还依然能够为国尽责的长久之计——只要小说《生死叠加》还在流传，我便灵魂不死，战斗不止。我要时刻站在《生死叠加》背后，感召更多的勇士同声呐喊，让潜伏在我们身边的特务间谍永世不得安宁！”
期望这声祈愿太平安宁，防范间乱谍患的呐喊能够长久回响，让更多的人听见；更盼望这次呼唤和平、国泰民安的掏心叙写能够被更多的人所理解。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部带着兵者之心去写作的警世之作。只要您带着兵者之心去阅读，一切深涵意韵便都能进入您的心中。
作者简介：余之言，军旅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影子战士》《解密金鸳鸯》《一个女人的战争》《旺水谣》《战争画廊》《密码破译师》《生死叠加》《隐秘人生》等。柳云龙团队将以小说《生死叠加》为蓝本，继《暗算》之后再造影视剧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