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说:“一岁了还要抱?”母亲说:“孩子在草地上跟着大人一起挨饿,营养不良,小腿是软的,站不起来。”林老当场流泪了
从湘西启程到跌跌爬爬翻过雪山,红二、六军团在路上足足走了7个月。像我这个走时还未满月的孩子,被父母和许多叔叔阿姨背着,抱着,被马背上的摇篮没白没黑地颠着,也终于像金蝉脱壳那样蜕去了每天都要反复捆扎的襁褓,开始自己坐立、爬行和牙牙学语。
接着,一望无垠的草地扑面而来。在这里,到处是腐烂的草,混浊的水,冒着水泡的沼泽地深不可测。因长期浸泡着各种动物的腐尸,酱紫色的水面漂着一块块铁锈,脚泡在水里或被杂草划破,渐渐出现浮肿和溃烂。队伍再难以成建制前进了,只能各自择路而行,水一脚,泥一脚。许多人走起来,像纸那样在刮着寒风的旷野上飘。
从阿坝到包座,连续几天都走水草地,行进极为缓慢,走一步,滑一步,官兵们此起彼伏地摔跤。“嘀嗒嘀嗒”的马蹄声也变得绵软起来,游移起来,仿佛钟表的发条松弛了,走得忽快忽慢。
我一生中无法说清的饥饿,就是在草地上经历的。母亲后来告诉我,我饿了的时候,只会哭,像头小野兽那么哭,像谁要杀了我那么哭,呜呜,哇哇,怎么也哄不住。哭着哭着,抓住她的手吃手,抓住自己的衣角吃衣角。但饥饿是共同的,没有指挥员和普通士兵之分,也没有大人和孩子之分。我是整个方面军带着过草地的四个孩子之一,又是贺龙的女儿,听见我天天哭嚎不止,许多叔叔阿姨要分我一点口粮,母亲坚辞不收。她说,现在的粮食就是命,不能舍了别人的命,救自己孩子的命。因为我体质差,肠胃特别脆弱,吃了野菜马上拉稀,母亲把她那份粮食都留给了我,她每天以野菜度日。
有一回,父亲亲自动手给我做吃的,可他的粮袋空了,就拿一只搪瓷缸,盛上一点清水,倒提着袋子往下抖,又团在手里反复地揉,把沾在布壁上的粉尘和钻进针脚里的颗粒都搜出来,才勉强把搪瓷缸里的清水弄浑。接着放到火上去煮,去熬,直到熬出搪瓷缸底薄薄的一层糊糊,然后用手指勾起糊糊,一点点往我的嘴里刮。我吃得津津有味,有几次叼着他的手指,狼吞虎咽地往喉咙里送。
到达陕北保安后,中央财政部部长林伯渠伯伯赶来看母亲,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老抱着我,就问孩子多大了,母亲说一周岁了。林老说:“一岁了还要抱?”母亲说:“孩子在草地上跟着大人一起挨饿,营养不良,小腿是软的,站不起来。”林老当场流泪了,招呼随员马上送一条羊腿过来。
有了这条羊腿,母亲每天用小刀削一块下来,拿长征用过的那只搪瓷缸放在火盆上煨熟炖烂,再加上一片馒头或一小碗米饭,细心地喂给我吃。
吃完这条羊腿,我挣开母亲的怀抱,颤颤巍巍,自己在大地上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