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来源:“一号哨位”微信公众号作者:吕志强责任编辑:高飞
2015-09-24 09:38

 

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关,接着就是“爬战术”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匍匐”,记得还分什么高姿匍匐、低姿匍匐。说实话,我很喜欢“爬战术”,觉得这个打起仗来实用性更强些,从小看电影电视,就模模糊糊知道匍匐接敌是很常用的一招。还有,我来自农村,对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怀里抱着冰冷的步枪,在南方长满青草的土地上匍匐前进,能让我找到一点儿回到了故乡大地上的感觉。

所以,我练得很投入,很卖力。所以,我爬起战术来又快又好,总能领先于班里的其他兄弟。 班长表扬了我,这让我不无得意。

“他个高腿长,爬战术肯定比我们有优势!”有个比我还好强的哥们儿很不服气。其实兄弟你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先天优势的问题,而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让我喜爱的训练内容,找到了能点燃我内心激情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动力。这些,你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我没有吭声,兀自在那里暗暗享受着班长的表扬。

接下来的训练,我一如既往地卖力着。以至于隐藏在草丛里的一块小石子划破了我的手腕,鲜血直流,我都浑然不觉,还在那里忘我地爬呀爬,爬呀爬……

直到现在,我的右腕处仍保留着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疤痕,就是那次爬战术留下的纪念。这么多年来,每次不经意间瞥见这块疤痕,我的心底总会油然升腾起一股暖意,对当年的自己产生一种毫不谦虚的敬意。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万个理由,向自己单纯却执著的青春致敬,向那些微小、简单、平凡然而切近、温馨、甜美的梦想致敬。

我们新训的地方,在学院有个约定俗成的称呼——“三号院”,后来才知道这是按照学院办公、教学、训练等区域的顺序依次排下来的。三号院背靠山林,面朝农田,距南京市区的学院本部还有几十公里远,离最近的镇子正好是一个单程五公里越野的路程。所以大家开玩笑说,学校在城市,我们在农村。

紧张的训练之余,总想着能再补充点儿精神食粮。可当时我身边只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还是报到时从东北老家带过来的,早就翻了很多遍了。新训期间,我们是没有机会出去的,即使跑五公里跑到那个小镇上,也根本没时间找家书店去买书,抑或是镇里根本就没有书店,因为每次跑到镇上我从来没有发现过。

一个周末,恰好学院组织新训班长们回城。于是,我就请班长抽空帮我从市里买本书回来。

下午收假前,班长回来了,书也买来了,是一本西方的散文选集(书名现在已经忘了)。其实,我对西方文学作品根本没什么兴趣,不论小说还是散文或是诗歌,总是读不进去,勉强读了也大多留不下什么印象。

然而,班长已经把书买来了,我也就不好说什么,总比没书读好多了。抱着这种“聊胜于无”的心态,空闲时间,我就捧起这本散文集,读上那么三两页或是一两篇。也就是从这本书里,我大略知道了西方古代和现代的几个作家,像古罗马诗人贺拉斯、写《瓦尔登湖》的梭罗……说到读这本书的收获,也仅此而已,至于作家们的风格,文章的内容,都已经没有印象了。

大概是我这种“爱读书”的假象迷惑了班长。有一天中午,班长趁着别的兄弟都在午睡,很神秘地把我叫到一边,把一沓稿纸悄悄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帮我看看,提提意见。”班长略显羞涩的神情,令我很奇怪。

那是一篇打印的10多页厚的文稿,标题是几个宋体字——“旧梦新冢两依依”,作者是“丁文生”!

我很惊讶,也很感动。在我们刚上军校那个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写稿子绝大多数都是“手抄本”,能有这样的打印稿对我们来说还是个奢望,由此可见班长对这篇稿子的重视。让我感动的是,班长写的东西,竟会让我这个新兵来“提意见”,说明他很看得起咱,很信任咱。

于是,我怀着无比的感动,十分认真地拜读了班长的文章。

班长写的是一篇小说,从那个很婉约的题目就能看出来,内容是个很凄婉的爱情故事,情节一波三折,结局哀楚悲凉:女主人公不幸意外先逝,留下哀痛万分的男主人公,独自品尝那爱而不得、生离死别的苦酒。文艺作品,总要植根于生活,即使是完全虚构的神话,在现实世界也会或多或少有它的影子。班长那时不过20岁出头,我还只是个19岁的毛头小伙儿,都还处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对生活更多的是满怀幻想,对现实的沉重,不会有多少深刻的认识。

班长的小说,仿佛把我带进一个很遥远虚幻的世界,我相信这样的故事真会发生,但又觉得它不会是我们这些人身边的真实存在。只是,我还隐隐约约感觉,班长可能经历过一场失败的恋爱,不过,现实中的女主角,结局绝对不会像小说里那样惨。

我没有对班长的小说提出什么修改意见,这并非因为我有多么“世故”,而是实在没有什么太好的意见,只是在把稿子还给班长时,很忐忑地说:“班长,结局写得有点太凄惨了。”这,应该也算一种意见吧。

班长笑了笑,小心地收好文稿,没有说话。

三个月的新训生活,其实很短暂。不知不觉,那些有欢笑、有泪水,有憧憬、有惆怅的日子,累加到一起就要满90天了。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如愿以偿戴上了鲜艳的红肩章,真正开始了兵的生活,而我们的班长,也将告别我们一班,重新回到学院警卫连,回归他以往的生活空间。

离别前的一个晚上,班长把我叫到院子里,和我谈了一次心。他给我讲了不少自己的事情,包括一些苦闷彷徨的经历。班长那时已经是第五年兵了,前面考过两次军校,都落榜了,当职业军人的梦想就此成为泡影。班长还告诉我,他走后,队里将任命我来当一班的班长。南国深秋的夜色,清冷如水,把弥漫在学员队里的离愁别绪渲染得更加浓重。我没有丝毫即将“荣升班长”的喜悦,不可名状的感伤和惆怅将我紧紧包围着。漫山遍野的树叶变成金黄的颜色,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黄叶,在秋风里飞舞飘零。那天上午,班长坐上学院的班车,离开了三号院。

送走班长,回到宿舍,环顾已经无比熟悉的房间,却再也不见班长熟悉的身影。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孤独。

前面说过,三号院与学院本部距离几十公里,新训虽然结束,我们这些新学员却要在这里呆满一年,才能回学院读书。所以,想见班长,机会实在非常渺茫。

年底的时候,班长穿着一身西装来到三号院。他依旧坐在自己几个月前睡过的床铺上,告诉我们,他马上就退伍了,很想念这个地方,于是专门请假过来,和大家道个别。

没想到,这一别,转瞬间竟已是整整20个年头。

20年里,每个人的生活里都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各种各样的抉择,各种各样的挑战,各种各样阴差阳错的机缘,给不同的人带来千差万别的人生境遇,春风得意也好,困顿落寞也罢,生活总要继续。路,还得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20年后的这样一个金秋时节,难得有这样的时机和心境,能够稍稍停下匆忙的脚步,翻翻老照片,回想一下往昔的岁月,想想班长那瞪圆了大眼睛的可爱表情,想想那句“谦虚”的轻声断喝,不禁哑然失笑。

“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虽然知道你听不到,但是,这是你的一个兵,多年来一直藏在心底的问候。

轻触这里,加载下一页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