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我转业了

来源:一号哨位微信公众号作者:曾剑责任编辑:刘航
2015-10-02 20:34

我从军后,父亲的改变很大,除了会用期待的目光看我,还学会了说谎。那年我在部队过了一个热闹的、令人落泪的春节,新兵刚下到老连队,我被任命为二班副班长,成为同年度兵里唯一的骨干。我的心如春阳下的山泉,不停地跳跃着。我拿起笔,把这一喜讯告诉父亲。父亲高兴得挨家挨户串门,逢人便说我当班长了。“新兵下连,就当上班长,是二班班长,可不是一般(班)战士!”父亲直着脖颈说。消息反馈回来,我的脸有些发烫。我怎么会这么大意,居然在信里落下了一个“副”字。既已这样,不去管他,撅起屁股,夹紧尾巴,埋头苦干,争取早日当上班长吧。

第二年,我真的当了班长,还被当做学员苗子,送进文化班,准备考军校。我当然忘不了告诉父亲。不久,几个高中时的同学写信,祝贺我考上了军校。我这才知道,是父亲撒了谎,因为这次我信里写得很详细,说是准备报考军校,我还把信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唯恐出错。父亲怎么会撒谎呢?在我记忆中,父亲是一位正直,善良,从不说谎的人。父亲的谎言,让我很难堪,我只得破釜沉舟,头悬梁,锥刺股,学吧。这军校是去定了,否则,我哪有脸回家探亲。我每晚学习到深夜,饿了,就冲一勺奶粉;困了,就往头上浇凉水。七月底,真的接到了军校录取通知书。一直到军校三个月强化训练结束,我才把考上军校的事告诉家里。父亲回信道:“我说嘛,我儿子肯定能考上军校。”

我当副连长那年回家探亲,父亲当着我的面,向村民说:“我儿子当连长了,管一百多号人哩。”我脸有些发烫,又不好意思揭穿父亲。别人问我:“真的吗?”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会笑。晚上,我劝父亲,我只是副连长,事实是啥样,就是啥样,不要夸张。我暗示他,他那么夸张,其实是在撒谎。父亲道:“当连长,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吗?”我这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是在暗暗为我定目标,给我压力,为我加油。

父亲的谎言越说越大,竟然说我立了功。我的同学给我写信,向我祝贺,我说:“没这回事。”同学们说:“你就别谦虚了。”我就不言语,心里叫苦,我哪里是谦虚,我是心虚。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抗洪抢险,我在最危险地段,我面对咆哮着的洪水,跃入水中,用身体去堵管涌,似乎与父亲有关。那一刻,我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勇气,是因为我眼前浮现了父亲向同学们描述我立功时的情形。

父亲的谎言,父亲的谎言啊!一直激励我在军营努力。可现在,我就要脱下军装了,我该怎么给重病的父亲说起此事?为了让我在部队安心工作,这么多年,父亲总是报喜不报忧,但我能感觉到,我在外的日子,他们遇到了很多困难。有的我不知道,有的我知道了,却帮不上。当年我一身军装,沿着长长的山路往外走,一家人多少双眼盯着我,希望我的命运就此改变,并由我命运的改变,改变整个家庭。的确,我的命运改变了,可是,我又能帮他们什么?这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和无奈!

我选择周六的晚上,到部队搬运自己的行李。这时人少,除了值班员,别人都回家休息,我的兵也在睡眠中。看见我的只有哨兵。我对他说,我要休假。我不告诉他们我转业,我害怕他们送别的场面。

走出营院。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我待了多年的军营。走吧,听政委的话,政委曾经说过,我们走,让年轻新鲜的血液输送进来,其实也是为国防事业作贡献。

我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新扩建的公路向北延伸,公路尽头,有片天地灯火通明,那就是我们的营院,是我生活了十几年,如今要永远别离的地方。“我走了。”我对遥远的那片灯火说。走吧,前面的路或许很艰难,但有了军营生活的磨炼,我想,我会闯出一片天地。

短信来了,是政委发来的:“小曾,市民政局局长是我同学,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们那正需要人手,过完节我给你介绍介绍。”

我礼节性地表达了谢意,却并没有把政委的引荐放在心上,在我看来,这只是最后的安慰罢了。

我相信的依然是自己,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想总会有出路的。我看见远方,节日的烟花把整个城市点亮了。

不久,政委单独约了民政局长和我一起吃饭,他确实重点推荐了我。

我转到地方的工作得心应手,职位不高,却有了更多的奔头,日子开始变得像日子,家更像个家。我虽留恋部队,却也释然。

这将近二十年,命运跌宕起伏,一切都与部队有关。他给了我一切,也会随时让我失去一切,我不知该如何评说。总之,我相信,这是我的命运,我经历悲壮和惨淡,努力扼住命运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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