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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朱红色的大水缸,讲述着一家人的故事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乔秀清 责任编辑:刘上靖
2025-11-25 14:25:38

水缸里的影子

■乔秀清

参军远离故乡,我像天空飘飞的风筝,不论飞得多高多远,总是被乡思的线牵着。

张舍村,是冀中平原滹沱河畔一个古老的村庄,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儿时的记忆里,我家有一个大水缸,放置在院子里。小时候,我偶尔站在水缸旁,踮脚扒着缸沿儿,看水缸里那清凌凌的水。

那年,父亲由生产大队秘书调到离家10里远的角邱古镇新华书店工作。我家没了挑水的人,吃水成了困难。母亲裹过脚,挑不动水。我呢,才10岁,个子矮,也没法挑水。眼瞅着水缸里的水快用完了,母亲眼巴巴望着门外,可是连父亲的人影也看不见。

母亲对我说,走,跟娘抬水去!

我说,娘,你连走路都不稳当,抬得动水桶吗?

母亲笑了,傻儿子,别小瞧你娘。抗日战争那几年,娘担任村里妇救会主任,动员村里小伙子们参军到前线。俺两只脚跑遍了山村,给八路军送军粮、军衣,妇救会的姐妹们说俺跑起来,像飞一样呢。

是啊,母亲那两只脚,曾走过烽火连天的岁月!

于是,俺们娘俩抬着一只水桶,直奔村东头那口水井。到了井边,村里挑水的叔叔伯伯们帮忙,用井绳将俺家那只水桶沉到水井里,灌满水提上来。他们嘱咐俺们娘俩,路上小心,别跌倒了。母亲连连道谢。乡亲们说,不用谢,咱们喝的都是这口井里的水。俗话说得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

那时我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喝同一口井水的人,就是一家人。

俺们娘俩抬着水进了家门,母亲用力提起水桶,将水倒入水缸里,我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有一年冬天,飘着大雪,我家水缸里没水了。像往常一样,母亲和我抬着水桶来到井边,一位叔叔将水桶里灌满水,提醒俺们娘俩雪天路滑,路上多加小心。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扑打着我的脸,眼前一片朦胧。母亲和我抬着装满水的水桶,格外小心地走在积雪的路上。可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母亲突然滑倒,水桶里的水全都洒了出来,把路面上好大一片雪融化了,也把母亲的衣服浸湿了。我急忙将母亲从地上拉起来。母亲说,没事儿,我换一下衣服,咱们再去抬水。

我的母亲,这位抗战时期的老党员,是如此坚强!

等母亲和我抬着空水桶进了家门,便看见院子里的雪地上有自行车轮胎压出的痕迹。母亲露出欣喜的笑容,高兴地说,你爹回来啦!

我心里的愁云顷刻间消散。我的父亲曾担任村青年抗日先锋队主任,在烽火中练出了一身钢筋铁骨。见我们抬着空桶回来,他似乎明白了,二话没说,挑起水桶就出了院门。透过迷蒙的雪,我望着父亲肩上挑着两只水桶,迎着飘洒的雪花飞快奔向井边。看着他那宽阔的肩膀,我想,即使是两座山,他也挑得动。

乡村的日子很平淡,悄然无声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后来,我考上县重点中学,离家20多里。那3年,是年幼的弟弟代替我和母亲去井边抬水。初中毕业,我考取省重点高中,离家40多里,依然是弟弟和母亲抬水。

18岁那年,我应征入伍,远离家乡,到太行山当了一名工程兵。军营生活是火热的,我热爱这里,也热爱我的战友们。可我仍时常想念故乡,特别是牵挂家中的吃水问题。后来,父母来信告诉我,弟弟已经能独自挑水了。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参军头几年,部队领导批准我回家探亲。一回到家,看到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我的眼泪禁不住往外流。家乡的父老乡亲们看着我一身绿军装,高兴坏了。我曾写下一首小诗《探亲》,记录下那幸福的情景:

那年我刚18岁/参军穿上绿军装/红帽徽,红领章/像红杜鹃开在山冈

我是一名工程兵/国防工地在太行/白天登上崇山峻岭/夜晚枕着银色月光

探亲回到我的家乡/最高兴的是爹和娘/看不够一身国防绿/还有红帽徽红领章

娘说:红帽徽是/鲜红的太阳当空照/爹说:红领章是/血染的红旗在飘扬

我走近院子里朱红色的大水缸,只见水缸里的水满满的,清澈见底,水平如镜。水中的影子,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乡村男孩,而是一位身穿绿军装、戴着红帽徽红领章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