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在山河
——读《大战场：敌后抗战田野调查笔记》
■孙晓青
1937年9月，八路军第115师开赴华北抗日前线，在山西平型关附近伏击日军，取得平型关大捷，早已载入史册。近日拜读军旅作家余戈领衔创作的新作《大战场：敌后抗战田野调查笔记》（以下简称《大战场》），不禁眼前一亮、心头一热，对先辈的敬意油然而生。
不仅如此，黄土岭战斗、车桥战役、地雷战、地道战、齐会歼灭战……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抗日战争敌后战场的经典战例，在《大战场》一书中都能读出新鲜感。
原因无他——余戈及其团队采用“微观战史”的编修方法，通过实地考察与史料互参，去伪存真，深入挖掘细节，力求对这些战役和战斗实现高清晰度的史实重建。
余戈最早问世的微观战史专著是10多年前创作的《1944：松山战役笔记》，此后他又陆续推出了《1944：腾冲之围》和《1944：龙陵会战》。这洋洋洒洒200余万字的“滇西抗战三部曲”，奠定了他独特的修史方法和写作风格。在拍摄五集电视纪录片《腾冲腾冲》期间，我们曾追寻中国远征军的足迹，一同穿行于怒江河谷，翻越高黎贡山，采访抗战老兵。他的求真精神和严谨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多年前，我在部队参与军事演习，曾多次随作战参谋勘察地形。在看完我方预设阵地后，我们还会前往对面，观察对方可能部署的阵地及其火力配置。作战参谋解释道，这种做法称为“反瞻”，即从对方的视角来审视我方攻防的优劣之处。
余戈研究微观战史，也善于“反瞻”。他的《大战场》延续了“滇西抗战三部曲”的创作特点，在以下三个方面尤为突出。
一是田野深耕：以“脚步史学”还原敌后战场图景。
收录在《大战场》中的敌后经典战例共计14个。余戈团队对每一场战事的“复盘”，无不建立在扎实的案头研究与艰辛的实地踏勘之上。从梁山的村落，到冉庄的地道；从沁源的空城，到车桥的围点；从黄土岭的农舍，到关家垴的山顶，他们深入战场遗址，走访亲历者后人，在档案堆中钩沉索隐，于田野间丈量历史。考察平型关战场时，余戈不仅站在八路军设伏的位置俯瞰全局，还下到深沟底部，从日军的视角感受骤然间弹如雨下的恐惧与绝望，以及他们的应变能力，从而生动展现了八路军将士的英勇与智慧。这种“参谋旅行”式的调研，让冰冷的数据与泛黄的档案在具体的地理坐标中鲜活起来，使战术细节、战斗过程乃至将士血性得以在实地精准“复位”。这不仅消解了某些“抗日神剧”对历史的戏谑和网络谣言对英烈的诋毁，还鲜活地描绘出敌后战场的艰苦环境、复杂斗争和残酷战斗，凸显了没有大智大勇便难以持久抗战的真实情景。
二是史料互参：以铁证辩诬彰显敌后战场价值。
面对污蔑八路军、新四军“游而不击”的荒谬言论，《大战场》以战绩为凭，借史料驳斥。书中所载的详实歼敌、俘虏数据，多为中日双方史料对比后所选择的。例如，运用日方史料详细解析进犯平型关的日军部队番号，可以证明八路军所歼灭的不仅是板垣师团的辎重部队，还包括其战斗力强悍的作战部队；而关于八路军俘虏日军2407人的确切证据，则有力地戳穿了网络上所谓“敌后战场仅消灭日军851人”的谣言。
在搜集战史资料方面，余戈从不局限于仅查阅己方的战斗日志、要报、详报和总结等资料，而是竭尽所能地搜集敌方的战史文献和著述，甚至包括敌军个人的回忆文章。对于存疑的说法、观点和事例，他总是进行多方考证，力求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这犹如拼图游戏，需从错综复杂乃至相互矛盾的史料碎片中，精心筛选出相关部分，逐一对接契合，才能拼出完整图像。余戈认为，通过双方史料的相互参照，基本史实便不会偏离方向。他还说明，“借助日方史料进行互参研究，同样是发掘历史‘增量’的重要途径。”在撰写《雁宿崖：激战之后此处无雁宿》时，他从网络上找到一本记录在此役中被击毙的日军士兵的阵亡报告。“我方和日方的资料互为补充校正，我们才得以再现出这场战斗的面貌。”
通过史料互参，对一系列经典战例进行微观剖析，《大战场》揭示了敌后战场的残酷与辉煌。同时，该书以铁的事实宣告：在日寇“铁壁合围”下不断发展壮大，并被敌视作“治安之癌”的敌后力量，其存在本身即是对“游而不击”之说的彻底否定与辛辣反讽。
三是精神密码：在血与火的战斗中揭示永恒力量。
《大战场》记述了水道之战中的一个细节：为攻占拥有坚固防御体系的日军据点，胶东八路军某部在100多里外搭建了与该据点一模一样的实景进行战前练兵，最终以一个漂亮的攻坚战全歼守敌。
八路军、新四军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仅迅速提升了对日作战能力，而且在敌后抗战热土上不断丰富着人民军队的精神财富。《大战场》着力揭示的人民战争的精神密码，是对习总书记“用心用情用力保护好、管理好、运用好红色资源”重要指示的生动践行。当读者跟随作者的笔触，置身于平型关板垣师团部队覆灭的“绝望深谷”，感受冀东伏击战驱散阴霾的霹雳之势，体会冉庄地道让侵略者陷入“灭顶之灾”的智慧，遥想沁源坚壁清野彰显的人民战争伟力时，所获得的不仅是历史知识，更是灵魂的洗礼。书中传递的“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万众一心、勠力同心的民族力量”“舍生忘死、向死而生的血性胆魄”，正是中华民族穿越苦难、走向复兴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在当下世界变局加速演进的大时代，尤显珍贵。
余戈曾为军队媒体人，后调入军事科学院专注于战史专业研究。早在担任杂志主编期间，他便率领编辑记者团队，对书中部分战例进行了“以媒体视角诠释历史”的创新尝试。经过深入的专业探究与最新的实地踏勘，积淀多年的力作《大战场》，终于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问世。我相信，凭借余戈团队如此严谨的治学修史精神，这部通过脚步丈量、以史实铸就、用血性书写的战史读本，会赢得读者的喜爱，充分展现其可读、可信、可镜鉴的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