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撰文忆高考特别经历:监考老师在黑板上画钟

来源:中国军网作者:吴永川责任编辑:吴昊
2015-07-09 15:48

画在黑板上的钟

作者:吴永川

文章摘自吴永川编著的《榕叶集》

考试,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但是,有一次,却是那样难忘。

那是全国大学统一招生考试。我所在的考场,恰好仍在自己的母校。考语文那天,监考的是初中教过我们地理的谢老师。

考场里一片宁静,连喘气的声音都听得到。

考试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只见谢老师拿起粉笔,飞快地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圆,接着,照着手表的模样,标上了1至12,那画上的时针和分钟告诉我们,现在是八时三十分。

同学们都抬起头来看黑板。考场纪律不允许说话,谁也没说什么,互相惊喜地点点头,会心一笑。一个个的目光里,漾溢着兴奋、惊喜、感激。

五十年代,在闽南我老家的小城里,手表和自行车,属于稀罕的贵重物品。对我们这些农家子弟,脚上还没有鞋子穿,哪敢奢望戴手表呢。在我们班级里,只有三两个家里有“番客”的,穿着鞋子,戴着手表。

要高考了,许多同学都为没有手表发愁。一两个家里有富亲戚的,临时借到一块手表,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生怕戴到手上不小心弄坏了赔不起。有的家里有小闹钟的,把它也带到了考场上。大多数同学跟我一样,既没有表,也没有钟,一发下来试卷就埋头一道题赶着一道题做,生怕考试时间结束题还没做完。

看着谢老师黑板上画的钟,我轻松地舒了口气。语文知识部分考题已经做完,还有一个半小时,写篇作文,不用太着急了。这时,谢老师教我们初中地理时的情景,是那么清晰地闪现在眼前。那时,谢教师跟现在的模样差不多,一身蓝咔叽布中山装,袖管上常沾着粉笔灰。脸黑瘦瘦的,透过一副白色架子的近视镜,眼睛闪着光,头上的白发没现在这么多。记得初一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同学们起立问声“老师好”坐下,他背过脸去,对着黑板,手中的粉笔飞快地画出一个大地球。看他一笔画得那么圆,起笔和收笔简直天衣无缝,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噢”了一声,悄悄地交头接耳:“真了不得!”在我们这群幼稚的孩子心中,地理老师真有本事,一笔能画得那么圆!

谢老师讲起课来,声音浑厚响亮,像是标准的男中音。没想到那瘦弱的身躯,胸腔里能发出这么动听的响声。每次他一开讲,就像幽谷里的一股山泉,在教室里流淌。滚滚的黄河,滔滔的扬子江,终年积雪的喜马拉雅山,一望无垠的戈壁滩……祖国如画的河山,让我们神往,在同学们心中,引发过多少美丽的遐想啊!

一次,不记得讲什么内容,老师说道:“……在我们的同学中,将来有的可能会成为地质学家,有的会当个航海家,有的会成为地理学家,有的会……”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心想,我们这些幼稚顽皮的小毛孩,居然有人会成为“家”,实在看不出。那时候,“家”在我们年轻人的心目中,是多么神圣崇高啊,是可望不可及的呀!

没料到,谢老师提高了嗓门,很严肃地说:“笑什么!如果将来你们当中,没有人能当上科学家、作家、工程师,那就是我们教育的失败!”

看老师有点生气了,我赶忙低下头,没敢再笑了。坐在我后面的大同学中,有个挺调皮、外号叫“小油条”的,居然发问:“老师,你是什么家呀?”引得哄堂笑声。

这下子可闯祸了,谢老师嗓门更大了:“我现在不是什么家,我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但是,你们记住,教师的责任,就是培养学生超过自己!如果将来你们像我这样没出息,那我对不起你们,你们也对不起自己!”教室里弥漫着严肃紧张的气氛,谁也不敢再吭声了。我在心里猜想,班里将来谁会成为科学家?好像谁也不像。

时间每过去一刻钟,谢老师就拿起黑板擦,把“钟”上的时钟和分针擦去,又用粉笔按照他手上表的准确时间,重新画上。这次高考的语文考试,谢老师就在黑板上把钟改了一次又一次。“滴铃……”教学楼走廊里的电铃响起来,考试时间结束了。谢老师拿起黑板擦,把他画的钟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祝你们成功!”不知谁带头,同学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谢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点点头,收起考卷,往办公楼走去。他依然穿着一套蓝咔叽布的中山装,两只袖管上依然沾着许多粉笔灰。那个背影,至今清晰地留在我的脑中。

几年前,中学母校校庆,我刚好休假回老家。在校庆会上,见到了好几位高中的同班同学。多年未见,畅谈别后境遇,追忆青春美好岁月,回想师生情谊,又谈到了那画在黑板上的钟。一位同学说:“谢老师还健在,退休后就住在操场后的教师宿舍里。”大家说,看看老师去。虽说个个已两鬓染霜,还是当年那样子,把一路的说说笑笑卷进谢老师的家。

谢老师苍老多了,头发几乎全白了,还是那么瘦削。那间书房兼会客室的墙上,跟过去一样,挂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书桌上的地球仪很陈旧了,说不定就是当年常见到的摆在他办公桌上的那一个。我们很兴奋,老师很兴奋。他一一询问我们现在做什么工作。十几个同学中,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是高级工程师,有的是高级军官,有的是国家公务员,有的是……当年那个调皮的“小油条”,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了。老师听着介绍,频频点头,连说“好,好”。很自然,我们又说到老师那画在黑板上的钟。一个同学说:“现在我们这些人家里,恐怕每人不止有一个表了。”老师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句“那时大家都很穷。”

不知不觉畅谈了一个多小时,怕老师身体吃不消,我们要告辞了,都请老师多保重。没想老师舍不得大家走,很动情地说:“谢谢你们来看望我,见到你们真高兴,看到你们一个个学有所成更高兴。世界上,有两种人是不会嫉妒的,一种是父母见子女有出息,超过自己,不会嫉妒,高兴还来不及呢!一种是老师见学生有成就,超过自己,青出于蓝胜于蓝,不但不嫉妒,还很骄傲,很自豪!”

离开谢老师的家,太阳快落山了。火红的夕阳挂在西山上,校园里镀上一片金黄,我全身感到暖和和的。我每天都要受到夕阳的照耀,但很少仔细地观察她,今天才发现,夕阳是如此壮丽而动人。

(写于2001年9月10日教师节)

文章摘自吴永川编著的《榕叶集》

作者简介

吴永川,1939年7月生于福建省泉州市清源山下花园头村,就读环山小学、西隅中学、泉州一中。1962年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1962年至1999年在解放军报社工作,历任编辑、副社长、副处长、总编室主任。曾任首届全军新闻系列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1990年至1999年历任南京政治学院副院长、政治委员。教授,少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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